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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厂村没有就地过年

这片最热闹的孤岛,在春节时往往才真正像个静谧的村庄,但是2021年春节“就地过年”的号召中,它会有哪些变化?
2021-02-17 10:43 · 盒饭财经  龚向新 谭丽平 任娅斐   
   

如果你问一名四年以上的后厂村码农:就地过年的感觉如何?答案会稍显憋屈。

赵一晖独自买菜、做饭、逛华联、跟弟弟视频,“一开始我还乐了,不用回家被亲戚围观,但才到初二,我就感到无聊,北京认识的朋友有点少,有也已经回家了。”

赵一晖是个标准的码农,在软件园二区,一家做移动钱包业务的创业公司上班,团队规模目前11人。这是他来后厂村的第四年,也是2017年毕业后,*次独自过年。

“现在就是独来独往,心里有些堵得慌,觉得自己像个异类,所以我特别想跟人聊天。”他找到了当代鲁滨逊的感觉,之前从未觉察到聊天的价值如此巨大,现在聊天几乎成为最治愈项目。

“下午跟我弟视频聊了10分钟,听着他那口方言,我感觉好多了”,当然,他知道弟弟真正期待的是他的红包。

我们和赵一晖在上地华联相遇,当时,他正推着购物车,仔细挑选绿叶蔬菜,车里还放着3桶大食量泡面,以及一打啤酒。

关于后厂村,他哈哈一笑:“那是我赚钱的地方,生活是不可能的,现在没有项目可写,我还有点迷糊。”后厂村只是他待在北京时,一种依赖度较高的身份认同。

北京北五环外,出回龙观跨越G6,走回龙观桥、北郊农场桥,通过西二旗北路、龙域中路等,经过一通直行和右拐的操作,最终会汇入后厂村路。

在日常,它是北京*的堵点之一,每天至少有30万互联网人从这里进进出出,实际上,后厂村路并不只是一条路,而是包括园区北侧的后厂村路、南侧的软件园南街、西侧的永丰路和东侧的高速辅路。

下班往西走的会堵在永丰路上,下班往东走的会堵在后厂村路上,有8万人为了躲避拥堵主动加班,但即使躲过了早高峰也躲不过晚高峰。

这片2.6平方公里土地,号称中国单位经济产出和智力密度最高的地方,30万人的平均年龄在29岁,如果梦想也有重量,这里也是承载的梦想吨位最重的地方。

2019年初,快手从北京五道口撤离,搬到了后厂村,新总部是联想集团曾经的北京研发中心。它离百度、网易、新浪,腾讯这些大厂大概三公里,刚搬来时它还是小弟弟,它在春节之前上市,市值超过1.2万亿,约为两个小米。

这片最热闹的孤岛,在春节时往往才真正像个静谧的村庄,但是2021年春节“就地过年”的号召中,它会有哪些变化?

1

“虚伪”的就地过年

距离春节还有一天,后厂村几大园区的人气开始慢慢消散,这让奔跑于后厂村的外卖小哥们,开始感到一种被空置后的失落。

空荡的外卖取餐点

下午6点,很多园区员工,忽然不再点餐,骑手对自己苦等到的订单,都报以额外的巨大耐心。

“我在西边这个门,您在北边吗......保安说只有一个门,我是在北门,您在哪里呢?我已经在北门等了50分钟了。”在新浪大厦门口,一位外卖小哥对着电话大声喊起来。他身高一米七左右,掩藏在头盔下的脸红扑扑的,生疏的普通话里,夹着一点陕北腔。

放在平时,很少会有外卖小哥为一单等待50分钟。“今天好久没接到订单,我多等一会儿也无所谓的。”他无奈的说。

园区的人一天比一天减少,订单量下降,他们已经开始闲散下来。在中关村软件园云计算中心一角,有5位外卖员蹲坐着围在一起,他们在比较着接单等待的时间。“30分钟很正常”说话间隙,一位外卖小哥忽然站起身来,“我接到单了,走了。”

扎堆闲聊的外卖小哥们

他们暗自揣摩,码农们大多也会就地过年,点外卖是他们的生活必备技能,所以才纷纷驻守在自己负责的送单区,等候赚钱机会。

却不曾想,中国硅谷也留不住人,平时其疾如风的外卖小哥,在饭点时段,居然没有生意。

也有一些依然忙碌的打工人,觉得外卖太贵了,比如负责外场地卫生的黄生。

与外卖哥“速度*”的要求不同,他穿着浅灰色工服,提着扫帚和簸箕,不慌不忙的照例对园区进行最后的“扫描”——还有十几分钟,他就要下班了。

他在这一区域已工作四年,习惯了七点半上班、四点半下班,即便工资不高,需要自己租房、自己做饭,他整个人的精神状态,也显得格外自在。“如果总是点外卖,我就存不下几个钱,所以还是自己带饭。”黄生说。

他也不打算回老家,那个齐齐哈尔拜泉县的一个偏僻农村,故交多半已零落。儿子、孙子都在京生活,就地过年也能团圆。“儿子是政法大学的教授,孙子还在上学,我也不追求多高的工资,这个工作比较清闲和规律,够我们两个老人花费就可以。”

黄生说,目前只是看上去车多人多,实际上,大把的人都在积极准备离京。他指向软件园边缘处的一隅,那是一处民营机构运营的核酸检测点,为了应付近期激增的检测需求,这里无需预约,人均一分钟就能完成检测,可即便这样,摊点前还是排着10米多长的队列。

排队的多数都是码农,“我回济南老家,搭乘一个高中同学表弟的车,人家已经多等我一天了,今天公司宣布放假,必须做完核酸,不能再耽搁别人时间了。”一个推着行李箱的男子说,语气中已透露出迎接假期的松弛感。

人们在站点前排长队的同时,车辆也依然在园区间拥堵,车流最能反映后厂村的人气变化。在东北旺西路和西门路口的交叉路口,站着四位交通协管,其中一位,是两个月前被调来的本地人老刘。

他最明显的一个感受是,往日拥堵的马路,最近情况有所好转。“最近车流已经减少了很多,过年期间应该没什么车辆了,也就不需要我们了。”

川流的车辆大部分都要驶离后厂村。老刘说,“后厂村马路上的汽车,一些是私家车,方便上下班,还有就是各家公司的员工大巴,送去地铁或者住家附近的。没人开车在这里闲逛,这里没什么可逛的。”

等到大巴的驶入,就意味着下班高峰期到了,这是节后的最后一个工作日,也是最后一个暴堵日。

下午4点开始,陆续有大巴车停靠在园区马路旁,一个小时后,大巴越来越密集,直到把街道变成停车场,开始有零散的员工,陆续登车等候,他们比平时出来的早了些。

晚上8点,马路拥堵的情况更加严重,各种颜色的共享单车相继离开。大厂的Logo在夜幕中显得格外耀眼,大厦依旧灯火通明,这里永远不缺加班的员工们。

赵一晖说,他的公司没有提前放假,但最后一天下班时,软件园人也不少,他还挺有信心的,觉得就地过年也许会很有趣。

“就地过年”能否保住中国硅谷的烟火气?初二当天,盒饭财经再次前往后厂村。

2

被“困”于空城

赵一晖的盘算落空了,今年的后厂村,看起来和往年一样冷清。

后厂村有*的写字楼,有*进的无人便利店和快递柜,但没有人生活在这里,就地过年也点不起它的烟火气。

空荡的园区街道

就像外星文明所遗落的庞大建筑群,除了钢铁、闪烁的红绿灯、沥青马路、落光叶子的树,那些喧嚣的人群和车辆,似乎一夜间全部被蒸发。

依然流连在后厂村的人,最多的就是神情木然的保安,他们独自把守上千平方的“死城”,看着天色变黑,再变白,手机里的视频内容,成为*的孤单“解药”。

“反差比较大,除了个别过年加班的人,没有别的人会来。”保安小赵告诉盒饭财经,神色显得有些意外,他本来已做好一天不讲话的准备。

他坐在保安室,面前的桌上摆着小半盒白沙牌香烟,一部手机插着充电线扔在桌上,正播着一条乡下过节的视频,一个大姐正在用灶火炖猪肘。

一个人在空旷的大厂值班,会不会感到可怕,他说:“这样不是更省心了吗?没什么好怕的。”

除了保安,也能看到一名取餐的加班人,他表示是自告奋勇留守加班,一方面多赚些钱,另一方面,也避免了往返老家的感染风险。“其实吧,每年都要留守一些人,为了保障服务器稳定,但今年会多一些。”

此外,还有往来其中的外卖小哥,平均10分钟可以偶遇一个。车子迈速明显不比往常,停车后,也是小步走着送外卖。从他们口中得知,目前还在营业的餐厅,基本都距离大厂园区2公里左右,主要来自几个商圈,比如中发百旺、上地华联等。

有的地方是磁器,看起来平淡无奇,但有莫名的磁力,吸引你从天南海北也要奔过来,比如家乡。有的地方是瓷器,看起来精美异常,但是装在里面的东西很容易被倒空,如后厂村。

就地过年的后厂村年轻人们,大年初二跑去了哪里?盒饭财经去了后厂村人最热衷的商圈。

3

重新检视生活

上地华联,是很多后厂村人常去的商圈之一,另一处能与之比肩的是五彩城。

华联集结了时装店、小吃街、超市等多元化的业态,初二这天,成群结队的年轻人突然多了起来。

通向地下小吃街的扶梯入口处,四五个靓丽的年轻姑娘站在一起聊天,其中两个人画着明显的桃红眼影,据她们所说,大家同在后厂村一家科技电商公司工作,有人是商城运营,还有人是主播。

几个人约好一起就地过年,今天分别从回龙观、北苑,天通苑等地赶来,聚在华联逛街和吃晚餐。“节前就定好了,大家一起留在北京跨年,过年那天,我们还租了自助烧烤炉,在大主播的一居室里跨年。”其中一人笑着说道。

和同事跨年的感觉,她觉得“很不错,因为跟亲朋好友一起吃饭,话题越来越少了,除了问工资、问结婚,大家只能埋头干饭。”对她们而言,熟悉的地方不一定能化解孤独,而看似孤独的地方,往往能寻到别样的自在。

小吃街生意比较好的是一家奶茶店,前台簇拥着一群买家,刚刚步入社会工作的20岁店员说:最近一天可以卖150杯左右,甚至跟平常的订单量持平。通过观察发现,这些围堵在一起的买家中,有一些以家庭为单位,也有独自消费的年轻人。其实,独行客在华联随处可见。

进入小吃街尽头的华联超市,年货区被冷落了,蔬菜区的人气最高,而且除了中老年等主力下厨群体,也有独自推着购物车的年轻人。

赵一晖觉得自己离开了后厂村和代码,独自在北京跨年,显得像一个异类,后厂村如同一面棱镜,他能通过镜子定义自己的形态,但现在暂时遮住镜子后,完全回归生活的他,内心觉得孤单和迷茫。

“我也想不到,会如此无聊。现在我只有三件事,囤菜、做饭、微信拜年。”他还抱怨说,网上买菜价格变高了,种类也很局限,自己前往华联采购,一是更经济,二是能有一件事可做,否则几乎找不到出门的理由。

“云过年对我来说,更像是一种形式,肯定不如回家待在一起亲切,而且一年没见到我弟了,视频里感觉他又长大了。”在这个独特的年假里,赵一晖的注意力忽然变得促狭起来,一些平时根本顾不到的事,现在都被无限放大。

比如他弟弟今年上小学六年级,即将面临小升初的考试,赵一晖开始担心他的弱项——数学。他已经跟父母商量,晚上计划汇去一笔钱,让弟弟报个补习班。还有,去年奶奶的膝盖直不起来了,动了一次手术,虽然视频里笑呵呵的,但是不是故意不让自己担心?真实的恢复情况如何?

这些家长里短的事情,从未如此密集的出现在程序员的脑海中,平时的日子里,他的注意力需要全部集中在项目开发上。这个孤单的年假,让他终于有机会按下暂停键,回头去重新整理自己的亲情。

有人整理亲情,也有人借此整理爱情。在蔬菜区的年轻人群体中,有一对同是河北石家庄人的情侣,他们推着购物车,一起在蔬菜区、水果区进行选购。

男孩苗泽是百度资深程序员,每天的生活处于标准的两点一线,早上进入百度大厦工作、晚上回到回龙观的租住处,周末会陪同女友曼文吃饭、逛街。两人相处已有两年半时间,虽然感情基础良好,双方家长也已见面,但苗泽一直缺少契机,给曼文一个确定的结果。

“我觉得,就地过年是个很好的机会,两个人一起跨年,一起过个情人节,然后我要向她正式求婚。”大年初一那天,苗泽陪着曼文去西单挑选钻戒、项链,求婚花束已经通过线上预订。

苗泽虽然是一名95后,但已经在百度担任工程师多年,他年薪在40万上下,目前两个人已经攒齐北京买房的首付款,周末常常一起去看房。

曼文并非是后厂村人,她的职业是一名HR,她一直相信自己看人的眼光,包括挑男朋友。“其实两年多并不是太久的时间,结婚还是能搁置下去的,但是刚好就地过年在一起,能够趁早了却一桩大事。”曼文这样说。

这些平时难以提上日程的生活模块,在这个特殊的年假被激活了。

后厂村的春节人气,交织着焦虑、从容、省心、自在、孤单、幸福等不同状态,他们平均每天在后厂村度过超10个小时,但却一直生活在别处。

还有不到100个小时,这些小情绪就会在重新启动的滚滚车流中,被碾压的不见踪迹。

(应采访对象要求,文中苗泽、曼文为化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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