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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辍学的孩子跑上足球场

一天早上,足球队在训练,有一个队员被蜜蜂蜇了,回了一趟家,等下午这个队员回到学校,却发现操场上一个人也没有,足球队突然参加比赛去了。那是这支由前辍学生组成的足球队第一次参加齐齐哈尔市铁锋区校园足球赛,他们拿到了第二名。
2021-08-13 13:14 · 谷雨实验室  李婷婷   
   

接到校长的电话后,除了崔佳乐,一大半辍学的学生都回到了学校,组建成一支近20人的足球队。他们没有教练——校长领着他们踢,没有正规操场——只有杂草丛生的土操场,地上铺着一层炉灰渣子,栽一跟头,“身子卡的全是口子”,夏天疯长的“蒺藜狗子”(一种带刺的小球状果实)会粘在足球上,头一顶球就是一个大包。

比赛是突如其来的。一天早上,足球队在训练,有一个队员被蜜蜂蜇了,回了一趟家,等下午这个队员回到学校,却发现操场上一个人也没有,足球队突然参加比赛去了。那是这支由前辍学生组成的足球队*次参加齐齐哈尔市铁锋区校园足球赛,他们拿到了第二名。

突如其来的比赛

加入足球队之前,初二学生崔佳乐已经辍学了三天。那三天,14岁的崔佳乐做了三件事:上网吧,打扑克,喝酒。在网吧,打一小时游戏要一块钱,为了省钱,崔佳乐用啃两袋干脆面替代吃饭。有时,他会跟着另外几个早就辍学的男生打 “明皇暗保”(当地一种扑克牌玩法),再上食杂店买酒喝,白酒啤酒都行,喝多了就吐,吐完还喝。

那还是2008年,在齐齐哈尔的扎龙中心学校,辍学不算什么新鲜事。学校所在的扎龙镇不足3万人,到处是低矮的红砖房,每天只有一辆306公交车通往市区。一个比崔佳乐早辍学两年的学生说,“我们那时候最时兴不上学。”辍学的理由很多,其中一条是可以提前就业,“他们(先辍学的人)都买手机,骑摩托车,一看真好,这学不能上,一个带一个的,风气就带坏了。”

崔佳乐的辍学理由是,坐在教室里听课“就跟傻子似的”,因为真的听不懂。当时他班上已经走掉一大批学生,男生只剩三四个。辍学*天,班主任打电话劝崔佳乐回去,但他无动于衷。他的父母是货车司机,常年在外跑大车,十几天才能回一趟家,在扎龙镇这种工作很普遍,因为当地实在没有什么能挣钱的活儿。一日三餐,崔佳乐要么去奶奶家吃,要么去姥姥家吃。在双方监管的真空地带,偶尔他跑去网吧打一整宿游戏,累了就在网吧提供的炕上躺会儿,总之没人发现他彻夜不归。

辍学第三天,校长李全给崔佳乐打了一个电话。李全28岁,额头甩着一片斜刘海儿,刚当一年校长。他接手这所学校时,初中3个年级(后来变成中小学),学生只有48个。成为校长的过程,说来有些无奈,上一任校长离任后,没人再肯来任职——想想李全2004年刚来*天看到老校长正在修补“造得不像样”的宿舍楼(实际上是一间小平房),大概就能明白维持这所学校的艰辛。最终学校老师互相投票,最年轻的李全以90%的得票率当选校长,一位投票给李全的老教师说,“我们无能为力了,就看他能不能把这学校给整活了。”

电话里,校长李全劝辍学的崔佳乐,“回来上学吧,在家能干啥,天天跟这帮人混社会,你还太小,不好。”

“上学都学不进去,没什么意思啊。”崔佳乐说。

“那咱组个足球队,天天没事就练练足球,上课时别调皮捣蛋就行。”李全说。

一听不用学习,还能踢足球,崔佳乐第二天就回学校了。以前他只在体育课上踢过足球,但完全是瞎踢,只要能把球怼进门里,那就是好球。而全校所有老师里,只有最年轻的李全没事爱跟学生踢着玩——也许这是他成为校长的另一个潜在原因。

接到校长的电话后,除了崔佳乐,一大半辍学的学生都回到了学校,组建成一支近20人的足球队。他们没有教练——李全领着他们踢,没有正规操场——只有杂草丛生的土操场,地上铺着一层炉灰渣子,栽一跟头,“身子卡的全是口子”,夏天疯长的“蒺藜狗子”(一种带刺的小球状果实)会粘在足球上,头一顶球就是一个大包。家长支持与否已经不那么重要,李全说,“那些孩子全是留守儿童、单亲家庭的,孩子搁外面住一宿家长都不知道。”还有重要的一点,足球队最初所有球服、球鞋,都是李全掏钱买的,“花钱的事家长都不会让干的。”

足球队最初的训练很松散,校长什么时候有空,就什么时候踢。训练完全是从零开始,包括要讲解什么是越位,怎么带球过人。崔佳乐说,“不怎么辛苦,天天玩呗。”而这支来自不同年级、不同村子的足球队能保持和睦,也多亏了李全。因为扎龙中心学校正好位于两个村的交界处,学生有时互相瞅不顺眼了,还会升级成两个村的斗争,两伙人就约在校门口打架。谁要踏进校门,校长李全“拎着锆巴子,拎着锹子,也往死里干”。

其实对崔佳乐来说,踢足球和上网吧都一样,无非是打发无所事事的时间,但要做个取舍,他还是选踢球,“天天泡网吧里,一出门太阳一直射,眼睛都睁不开。搁学校里踢球,都是同班同学,吹吹牛,唠唠嗑,挺好。”

比赛是突如其来的。一天早上,足球队在训练,有一个队员被蜜蜂蜇了,回了一趟家,等下午这个队员回到学校,却发现操场上一个人也没有,足球队突然参加比赛去了。那是这支由前辍学生组成的足球队*次参加齐齐哈尔市铁锋区校园足球赛,他们拿到了第二名,而*名是比赛过程中挑衅扎龙队、因此被队长崔佳乐打了一顿的队伍。

校长李全站在场边,想拦架但没拦住。那时他也没想到,这么一支足球队,3年后就拿到了齐齐哈尔市校园足球冠军,接着是黑龙江省校园足球冠军,全国校园足球前八强,到今年为止,已经有9个球员通过足球考上了大学。

“只要能给他们一个正确的引领,孩子们就会跟着你走。”打开腾讯新闻App或点击阅读原文,看谷雨实验室系列短纪录片第2集完整全片《足球场上的守望者》。

什么也没有,足球是*的

在松嫩平原北部,乌裕尔河穿过黑龙江省齐齐哈尔市,河流的终点是一望无际的芦苇湿地,丹顶鹤栖息于此。位于湿地附近的扎龙中心学校,现在有268个学生,其中小学6年级只有5个人。校长李全41岁,今年是他在这所学校的第17年,斜刘海儿变成了毛寸,白头发太多,每个月都得染黑。尽管本职是教语文,李全高中、大学都是校足球队的,毕业后还在齐齐哈尔市的业余足球队踢过一阵,外号“跑不死”。他做事风风火火,夏天穿着T恤、短裤、凉鞋,兴致来了就直接脱鞋,光脚上场跟足球队一起踢。

到扎龙中心学校*年,某个周一,李全发现六七个学生没来上课,蹬上自行车就去了临近的扎龙村。到了村里,更奇怪了,一个人也没有,再往深处去,“哗哗”的麻将声从几间屋里传来,每间屋挤了一百来人,六七桌麻将全开,李全的学生正在一旁端茶递水。

李全问,“你不知道今天这孩子上课吗?”

家长答,“不知道啊,这两天不放假吗?”

“周六周日放假,周一也放吗?”

“不知道啊,赶快,孩子,收拾收拾上学去。”

“家长这么影响孩子,那孩子能有想学的愿望吗?”李全说。当地以芦苇为生,芦苇不用种,有水有土,就能长到1米到3米高,到了冬天,水面结冰,再把芦苇割下来,扎成捆卖,“一冬天能挣一万两万就挺厉害的了。”那夏天干什么呢?想干活的人家要么出去打工,开大货车,要么就加工芦苇做成苇板,或者去捕鱼,在自家院里种点苞米。不想干活的人家就在家待着,有的就打麻将、喝酒。

“整这个足球队的目的其实很单纯,孩子不念书,学校非常低迷,我就是把那些社会上游走的孩子给提溜回来,圈到我周围跟我一起玩。”李全说。他选择组建足球队,而不是篮球、羽毛球、乒乓球(这些都是李全喜欢的运动),理由是足球的设备门槛*,“在我们这样什么条件都没有的学校,选择足球是*的。”

球队组建第二年,扎龙中心学校*一栋教学楼被评定为D级危楼,必须搬离。他们一共搬了四五次家,其中几次都是请当地村民开农用车来载桌椅板凳,黑板也不舍得丢下,撬下来一起带走。所谓的新校址,每一次都是临时的。起初先是借了其他小学的教学楼,教室不够用,又借了没暖气的村委会图书室,放了电暖器,但在零下30度的东北也冻得人哆嗦。2011年,他们搬进政府建的两排彩钢房,中途暖气片报废了,教室中间就点一个炉子,炉里烧的煤。又因为不符合消防规范,2016年学校搬进租来的民宅,*的那间教室原来是鸡窝,上课*天3厘米厚的鸡粪还没铲干净。

这所居无定所的学校看起来就像要倒闭了,很多学生因此转学。但说来也奇怪,学校人数在变少,足球队的人数却在增多,最多的时候有55人,有的年级甚至一半人都踢足球。平时学校死气沉沉,一踢球就欢快起来,场边作为啦啦队的女生也兴奋得“嗷嗷叫”。李全说,“(球员)后来玩着玩着上瘾了,尤其打点比赛,取得点小成绩之后,总想往更高的层次走,一天不让他踢,他找你,他闹心,他抓耳挠腮找你来踢。”

对扎龙中心学校足球队来说,每参加一次比赛,非拿*不可,因为省冠军的奖金是5万元,亚军什么也没有,而球队一年所有开支都仰仗这笔奖金。比赛就是生存,生存就得玩命。冬天足球队也照常训练,球员在雪地里蹦着踢,滑着踢,脸颊都冻出了癣。因为衣服太厚不好跑动,即使头发开始结冰渣了,他们也经常踢着踢着就开始脱衣服,有时只剩一件短袖。他们有种未经论证的古怪结论, “要想赢,你就不能比别人穿得多”。

一个冬日下午,球队分成两组踢对抗,男生在场上踢球,女生在场边围观。两支队伍比分咬得很紧,谁也不放过谁,赛况过于激烈,他们持续踢了3、4个小时,东北天黑得早,下午5点天黑后,比赛还在继续,直到女生的脚冻木了,足球也看不清了。

踢出世界

57岁的足球教练李强骑着摩托车,戴着大墨镜,穿着军大衣、皮夹克、冲锋裤来到离市区20多公里的扎龙村时,扎龙中心学校已搬到彩钢房2年。

最初,李强在一场他担任裁判长的比赛上注意到了扎龙队,一个又瘦又矮的替补球员总在场边来回走动,李强本想把他撵出去,却听到小孩冲着场上正在拼抢的队友大喊,“踢得太臭了!”李强觉得意外,“场上怎么听你说自己队不好?”当时还在上小学四年级的替补球员高宇不屑地回答,“他们踢得不好我不能说吗?”

赛场上,仅凭身高就能辨认出扎龙足球队:不像其他队伍那样齐齐整整,扎龙队的球员高的高,矮的矮,从小学生到初中生都有。但比赛一开始,李强很快就确认,“这支队伍风格好。”当足球在对手脚下,扎龙队一边“嗷嗷叫”来扰乱对方,一边毫不犹豫地用身体去对抗、逼抢,而其他的球队,技巧虽好,但“一上球场就脚底下拌蒜,没有任何意义”。

比赛结束后,这位执教齐齐哈尔大学校足球队的教练主动找到校长李全,希望执教扎龙队。李强的想法很朴素,“看着这帮孩子那么苦,那么玩命踢,那么渴望足球知识,而我刚好具备足球教练员的能力。”

在这里,想组建一支精良的足球队并没有多少选择余地。李强刚来那年,全校9个年级的总学生数是176人,而扎龙的对手都是拥有上千名学生的学校。没有选材率,没有钱,也没有场地——土操场上只有一个没有网的足球门,横杆断了,就焊回去再用铁丝绕紧,需要第二个球门时,则用两张凳子摆出球门的距离。至于高度?进球时自己估摸吧。

现实如此窘迫,但李强欣赏这些孩子天然的野性,因为运动的本质就在于此,“这么多时间、这么大场地里,一群人能完全释放自己的能量和激情。”至于如何雕琢他们,足球自有规则。

球场上,被李强看中的高宇有一个毛病:容易急眼。队友传不好球就骂,对手干扰就乱,要么就是一个人控球不放。李强的办法是,一发现问题就让高宇下场冷静一下——光看不能踢,这是对球员*的惩罚。更重要的是足球意识,场上光盯着球跑,场下视野更开阔,直到高宇在场边待到能看明白局势了,李强才让他上场。还有一个球员“嘎嘎”自认为踢得好,不听指挥,该跑位也不跑,“有点耍大牌”,挨了教练和校长一顿说后一怒“炒”了足球队。不过离队后,“嘎嘎”被发现总扒墙根偷看球队训练,最后他归队了,罚蛙跳100个。

作为一名拥有30多年执教经验的教练,当李强谈起足球的门道——几百个动作、5条通道、十字原则,以及各种各样的技术陷阱、战术陷阱,你很快就能明白,想在足球这条路上更进一步并不简单。而李强刚接手扎龙足球队时,球员们连4岁孩子在进行足球启蒙时就掌握的倒退跑、转身跑、斜线跑都不懂。仅仅是校准这支足球队,李强就花了两年时间,*年队员有了“意识”,知道上场后应该怎么打,第二年控球率达到了65%以上,队员之间有了真正的配合。

“教练总说,我们踢球只会出力不动脑。”藏宇说。他在扎龙足球队当过4年队长。球场上,他位于中场,这是球队的关键位置,需要指挥整支队伍。道理听起来似乎很简单——不要光盯着脚下的球,而是抬头,找到队员,让最合适的队员去抢球,再选择最恰当的传球方式——但对从未接受过系统训练、已经踢球4年的藏宇来说,这一切都很陌生。

在足球队里,2000年出生的藏宇被叫作“大哥”,不仅是因为年龄较大,更在于他很会照顾队友。有一个队友因为家里条件差,有点自卑,不爱说话,藏宇就经常带着他练球,回家后还会约他到村委门口的水泥空地上继续练,直到足球磨烂了皮,只剩里头黑色的芯。队员们一次踢完球到藏宇家玩耍,因为家里长时间没人住——藏宇的父母在北京开烧烤摊,他平时都住亲戚家——水缸里都是锈,他们用这水煮了方便面,汤都是浑的。屋里充斥着汗臭味、脚气味,以及不知道谁拿来除臭的劣质香水味,但这不妨碍大伙吃完面,一起躺在炕上呼呼睡去。

教练李强曾去一个队员家里家访。这一家人住在村里最破败的小土房,因为教练的到来,队员的妈妈特意上超市买了一袋方便面和两根火腿肠,当时李强不知道怎么回应才好。“人家是小气人吗?不是,就这个能量了,是不是赊的我都不知道。”

2015年是扎龙足球队获奖最多的一年。几次全国级别的校园足球邀请赛,他们都以黑龙江省代表队出战,成绩*的一次是全国第三。年底,校长李全、教练李强、队长藏宇受邀到齐齐哈尔电视台接受采访,其他队员则坐在观众席。镜头之下,所有球员看起来阳光、自信。

主持人问藏宇,“你的理想是什么?”

藏宇说,“成为比德尼尔森还厉害的人。”(德尼尔森是巴西著名球员。)

“那你们其他小队员们都有什么样的梦想?”

“高宇是我们的副队长,他的梦想就是能进恒大俱乐部,然后嘎嘎呢,是能考上一个好大学……姜宇是能踢出世界。”

高宇说:“自己选的路,跪着也要走完。”打开腾讯新闻App或点击阅读原文,看谷雨实验室系列短纪录片第2集完整全片《足球场上的守望者》。

既然想踢,那就踢吧

7月初,当我从齐齐哈尔比火车站还小的机场出发,一路穿行30公里抵达扎龙村,看到绿茫茫的芦苇湿地,散落的低矮平房,再坐上当地*的306公交车,来到扎龙中心学校的新校区,眼前的景象一度让我怀疑走错了地方,学校崭新、气派,一栋四层教学楼,一栋食堂兼宿舍楼,一座室内体育馆,三栋楼环绕着一个人工草坪铺就的标准足球场。

“可以说,是足球才有了这个学校。”校长李全穿着polo衫、长裤、皮鞋接待了我,第二天又换回了T恤、短裤、凉鞋。他说,自从足球队有了好成绩,各种领导都来过学校,看到球队在恶劣的环境下踢球,才许诺了这处耗费2000多万的新校区。2017年秋天,扎龙中心学校终于从“鸡窝”搬了出来。

但这个夏天出现了一则坏消息。扎龙足球队里,队员最多、踢得*的一届学生,在今年高考中,13个有10个落榜了,都败在了足球专业科目。而上一届学生,7个有6个通过足球考上了大学。落榜的原因,他们归结为今年足球改成了统考,一次考试定输赢,而足球考试在户外,可能风一吹球就歪了。

无论原因如何,得知这个消息后,李全把落榜的学生召集到了新校区,在摆满足球奖杯的会议室里,他宣布要安排他们回扎龙中心学校“复读”。所谓复读,就是李全盯着他们练球,来年参加成人高考。如果不这么做,这帮学生可能要么打工,或者随便找个专科学校去读。无论如何,李全坚定地认为足球是他们人生的一个重要机会,“能够让他们将来至少不去卖苦大力去挣钱,不再让人瞧不起,能有跟那些文化课很好的孩子平等竞争上大学的一个机会,这是我最基本的一个认知。”

但所有人都忧虑未来,即便是那些已经通过足球改变了人生的孩子。正在沈阳体育学院念大三的关旭是扎龙足球队里*个考上市重点高中、*个考上大学的队员。我和关旭通了电话,他当时正要经历期末考试,“糊弄糊弄考试,考完试压根儿啥也记不住。”最近他在准备考C级足球教练员证,之前他已经考砸过一次,而这是毕业后到足球俱乐部当教练最基础的条件。

闲聊中,关旭说起这么一件小事:在大学校队里,教练有时会管他叫“踢野球出身的”。球场上,踢过职业足球的人能迅速判断机会,而他有时只能瞎跑,“像我们一看就是校园足球走出来的,没接受过更具体的训练……相当于从小就被人打入一个烙印。”

我在扎龙村待了一个多星期,碰巧所住旅馆的老板娘就是李全刚到扎龙任教的*届学生。她初三没念完就去深圳打工了,而她的弟弟和堂妹都加入了扎龙足球队,去年以足球特长生的身份考上了大学。

堂妹叫徐迈,是扎龙*批踢足球的女孩。徐迈的妈妈告诉我,“李全刚整足球那时候,这屯子里的人哪一个不骂他的?领着孩子天天在土里头踢,回家那孩子一个个造得跟小泥猴似的,灰尘暴土的。”直到2015年关旭*个通过足球考上市重点高中,“现在都认可李全了,我啥时候都得感谢人家,没有他,真没有我闺女现在。”

扎龙女足的组建过程是这样的:男生在场上踢球,球踢到场外,在旁边看球的女生就去捡球,起初捡完球她们用手扔,后来就改用脚踢,足球就这么踢上了。但2014年正式组建女足,是徐迈和其他几个女生主动找到李全,“校长,能带我们踢球吗?”一开始李全担心踢球太苦,那时也没人能预见到考学这条出路,但既然想踢球,那就踢吧。

不要小瞧起步晚的扎龙女足。她们平时和男生一块训练,虽然训练量比男生少,但分小组踢对抗,女生还赢过几次男生。到2017年,扎龙女足也拿到了黑龙江省校园足球初中女子组冠军。

去年扎龙足球队里*一个没通过足球考上大学的队员,是一个叫崔宇欣的20岁女孩。她选择复读,但今年又没考上。我在晚饭后拨通了她的电话,没料到那时正是她的上班时间,落榜后她在市里一家KTV当收银员。之后她打算去天津打工,因为那里的一家足球俱乐部可能会给她一个踢球的机会。为什么非踢球不可?女孩在电话里说,“一碰足球心里就莫名其妙地开心,就非常得劲。”

离开扎龙之后,有时我会突然想起那段每天在足球场上看球的经历。虽然被蚊虫扎了无数个包(李全开玩笑说,扎龙球员都被扎免疫了,不起包了),被太阳晒出两种肤色,衣服汗湿了又干,作为一个从未踢过足球、也不看世界杯的女性,当我站在足球场上,一颗足球落到我脚边,要扔球回去时,我也下意识用脚一踢,那感觉确实痛快。

回到北京后,我见到了扎龙足球队的“大哥”藏宇。2015年,他放弃了中考,本来一切顺利的话,他现在应该和同班同学关旭一样,在大学里念大三。弃考的原因是,他算了一笔账,上高中的话,每天往返扎龙和市区的公交车就要12块钱(后来才知道高中特地给扎龙的学生免了住宿费),那时,藏宇家里欠着几十万债务。“我算得特别简单,只想如果上学了可能家里面的压力就会更大,但后来一想,好像也花不了多少钱。”

现在的藏宇在一家线上教育公司当运营小组长,只有21岁,却已经帮家里还掉了十万债务。2016年,他一个人坐火车来北京打工,上车时还穿着足球队的队服,因为也没有其他什么衣服了。他卖过手机,误入过传销组织,后来当起了线上教育的销售,每天就是打电话。如今作为小组长,他工作忙到公司举办内部足球赛都没时间参加。“我现在就感觉足球完全已经抛开了,但是我回扎龙的时候确实好想上去跑一场。”

至于那位想“踢出世界”的姜宇,他参加了中考,但足球科目没考过。初中毕业后,他先在洗车行洗车,后来又到扎龙村的自然保护区里“放鹤”,给丹顶鹤喂食,到点了放飞,再到点了回收。现在,他在一家牛奶厂上班,月薪三千,工作内容是看着机器把一罐罐牛奶装进纸盒,哪些原料缺了他再去添。每上两个白班,他就得上一个夜班,从下午5点工作到第二天早上8点,手机不能带进工作间,困了只能稍微走动一下。他没有换工作的打算,“反正不干这个活,干别的活都还是一样。”

但因为足球,他的世界有了微小的变化。上个月,20岁的姜宇熬完一个夜班,突然又想踢足球了。早上8点下班后,他回家洗了个澡,坐上通往扎龙的*一趟306公交车,上午11点就到了扎龙中心学校。回学校的次数多了,扎龙足球队的新教练(2015年李强三年约满后离开,现在是学校副校长兼任)会让姜宇跟小队员一起练练球,还开玩笑喊他“姜教练”。那一次回校,姜宇恰好碰上了比他小一届的高宇,高宇就是今年高考落榜的学生之一,落榜后,他主动找校长李全约了一场毕业队和在校队的足球赛。作为毕业队的一员,姜宇也上场了。他上了一晚上班,本来很累,但一换上钉鞋,走上球场,足球在脚下旋转起来,就不累也不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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