演了七天鬼，我发现了人间真实

不仅对于学生而言，一些刚失业正在找工作或者是想在进入社会前有个缓冲期的，到欢乐谷做NPC都不算差的选择。

接连玩了好几次剧本杀和密室逃脱，我对NPC（non-player character）这个职业产生了很多好奇。怎么我吓得半死的时候，他们那么冷静；我玩到凌晨回家已经累得半死，他们竟然还能接着上班；我在密室里面啥也看不见，他们怎么行动那么迅速；一些鬼屋里还摆棺材和牌位，甚至还要假扮尸体躺着，他们怎么不觉得晦气......

带着这些对NPC职业的好奇与期待，上个月万圣节期间，我去欢乐谷扮鬼了。

作为一家央企，欢乐谷的兼职NPC上岗之前还必须通过安全教育考试，考试内容以安全消防知识为主。

安全考试一过，就可以上岗了。没有人指导妆发，也没有人指导我怎么表演和怎么吓人，总之服装一穿上，就可以出去吓人了。我*天分配到的角色是五四运动时期的“示威小弟”，属于流动鬼，站在进入“诡梦”景区长长的走道上，烟雾弥漫的时候突然冲到游客的面前吓人。

我扮了7天的鬼，体验7天大脑放空的感觉，在人员流失速度很快的同事中，看到了00后从事服务业的艰辛与迷茫，看到了退伍军人告别部队后的转变，看到了经历性骚扰事件后其他受害者的沉默，还看到了有人一天打两份工的励志。

01、扮鬼不晦气，没钱才晦气

我是1999年出生的，没想到我这个年龄扮鬼就已经“不吃香”了，这里大多数扮鬼的员工都是00后，最小的“鬼”2005年出生，才16岁。

王蝶（化名）也是00后，今年刚从大学毕业就已经换了3份工作。刚毕业时，她进入海底捞当服务员，那时她工作时长远超8小时，每天从早上9点工作到晚上10点、11点，并且没有双休，而到手的工资却只有1700块。在高强度的工作压力和付出收入不成正比的情况下，王蝶辞去海底捞的工作，转做房产中介。做房产中介也没有那么顺利，签单很难，迟迟做不出什么业绩的她便又辞了房产中介，10月份到欢乐谷当NPC扮鬼。

和她一起来的还有“歌女”的扮演者玉竹，她们是海底捞的同事，也都是今年毕业，因为都受不了那份劳累，所以就一起到欢乐谷扮鬼。

这份工作与之前的工作相比，王蝶和玉竹都已经比较满意。因为在欢乐谷当NPC每天能赚120块，并且有免费员工宿舍，尤其是工作时间为下午4点到晚上9点30分，白天还有很多时间可以做自己的事，王蝶尤其看重这点，“以前在海底捞但凡有点自己的时间都拿来睡觉了，实在太累，醒来就差不多又要上班了。”

在欢乐谷当NPC虽然也没有双休，但是会按照工时算工资，同时还有额外奖励：一个月全勤奖励800元。同时请假自由，不想上班就向领班请假，不会被强制要求上班。

和王蝶比起来，李丹（化名）身上则更能体现打工人的励志。李丹的工作是行政类，在距离欢乐谷22公里远的软件园上班。她只要当天下班早，能够下午4点之前赶到欢乐谷，就会坐地铁再转大巴车来扮鬼做兼职，一天打两份工。

李丹的角色是红衣女鬼，她及腰的长发让这个角色变得更加吓人。她很喜欢这份兼职以及吓人带给她的乐趣，尽管她经常晚上9点半下班，将近11点才回到家，而第二天还要早起上班。

千万不要以为只有00后和90后才来扮鬼，今年41岁的张竹（化名）是我们当中年龄*的鬼，和我一样都是“示威小弟”。

张竹是云南人，之前在当地一家化工厂当水资源质检员，后来工厂倒闭了就一直待业在家。这次来扮鬼是通过当地艺术团的介绍，介绍人跟她说每天只需工作五六个小时，工资100元，于是就从云南过来了。到了这里以后她才发现，实际上工资是一百二一天，加班费另算，并且每个月干满有800元全勤奖，而这些超出日薪100元的部分都被艺术团扣下了。

张竹对此有点不高兴，不仅扮鬼有点不吉利而且钱也被艺术团扣了不少，但是同行的人却不理解她：“来之前就谈好了是100一天，现在抱怨有什么用，你觉得扮鬼晦气，我觉得没钱才晦气呢。”

02、“社恐”变“社牛”

最近网上有两个很火的词“社交恐惧症”和“社交牛逼症”，指的是惧怕社交和过度社交两个极端。而NPC这个职业就很适合每一个有“社交恐惧症”却又想要拥有“社交牛逼症”的人做。因为NPC不仅仅是从事服务业的人，其实还是一个演员。

我在“诡梦”景区前扮演“示威小弟”时，那里*的流动鬼是“书生”，也被游客称为“宁采臣”，不仅在抖音上有不少他的视频，每天还有游客慕名而来找他合影。他出名的原因除了扮相很好之外，还因为他时不时能够把游客吓得呜哇乱叫，还能跟每一个游客都互动起来，一看就是有“社交牛逼症”的人。

而“书生”告诉我，其实一个月之前他还是一个十分内向的闷葫芦。2016年他进部队当兵，今年9月退伍，回到安徽安庆的老家，在家中待了1个多月后，他决心出来找份工作。

因为在部队的时候他为人比较内向，加上每天的工作与生活也比较重复，所以别人对他的评价是“闷”，他想要成为一个外向的人，与部队中的自己有所不同，而NPC这份工作恰好帮助了他。一开始“书生”也不敢与游客落落大方地互动，后来他慢慢掌握了吓人的技巧，在游客的呜哇乱叫中他获得了职业成就感。“我刚来（的时候）我也不理游客，后面慢慢地我融入了，现在都说我有社交牛逼症。”

实际上，我也是一个偏内向的人，不太爱主动讲话，和不太熟的人相处甚至会“用脚趾抠三室一厅”，而NPC这个职业带给我的影响也同样大。

当鬼*天，我只是盲目地冲到游客面前，游客看着我，我看着他，然后我再尴尬地走开。吓不到人，也没有互动，整个气氛都很尴尬。但是看着“书生”卖力的劲，我开始调整方式，开始尽量与每一个游客互动起来，掌握吓人的技巧。

就这样，我一个跟熟人打招呼之前还得做短暂心理建设的人，变成了一个见人就打招呼、积极互动，还不断与陌生人合影的人。园区规定，当接纳游客人数超过了3000人，所有流动鬼都必须到出口的广场上蹦迪送客、挥手、说再见。于是当我站在广场上面对游客，顶着扮鬼的妆容和凌乱的头发随着抖音神曲蹦迪和挥手时，什么“社交恐惧症”就全部一扫而空了。

当我的“社恐”被驱散掉，我做NPC的本领也是日益见长。入职第6天，我已经拿到了领导奖励的3颗星点赞卡（最高5颗星，1颗星换算成6块钱）；入职第7天，我拿到了4颗星点赞卡，一天更比一天好了。

在辞职之后，我发现做NPC时的职业精神也会伴随着我，我看到有人走在我前面就想从背后给他个惊喜，我在路上遇到熟人也不需要再做心理建设，而是主动迎上去大大方方地打招呼，其实一切也没有那么难，“社恐”需要突破的是自己扭捏的心态。

03、一堂重要的职场课

在准备做NPC之前，我自大地觉得这就是一份不怎么需要动脑的工作，所以我全当是7天体验生活，并不打算在欢乐谷扮鬼的工作中去学习什么。

果然，我还是天真了。从大三到研二，我有过7段实习经历，实习过的单位有体制内单位、传统媒体、自媒体等。听起来较多的实习经历让我误以为，作为学生的我已经了解社会，只要规避掉以前犯过的错和总结经验教训，我就能够融入社会与职场，而实际上，我在应对职场性骚扰方面的经验却完完全全是空白的，并且我没有丝毫察觉到。

作为即将毕业的学生，尤其是女学生，如何应对职场性骚扰应该是非常重要的一课。而在欢乐谷实习之后我才发现，在我22年的人生中，这堂课从来就没有认认真真地上过。我所知道的仅限于社会上有职场性骚扰现象的存在，但我不知道当我说真话的时候其实会有人不相信，不知道职场性骚扰取证究竟有多难，不知道遭遇职场性骚扰*时间要如何自救以及如何去说服别人这种行为就是性骚扰。

当这件事突然发生在我身上时，我整个人都愣住了。那天晚上8点半过后，我怀着倒数三十分钟下班的愉快心情，站在走道上吓游客。当时来了一行大约5、6人，突然一个男的冲上来要撩拨我的头发，我赶忙拒绝，而在我拒绝之后，他竟猛地上前将我一把抱住，我用力将他推开后，他们一行人却大笑起来。一切发生太过突然，我愣了一会后，跑到“书生”面前告诉他我的遭遇，书生说“你怎么不给他一巴掌。”我无言，于是又找到“歌女”，她告诉我她之前就有相似的经历，但是由于自己怕被报复，便让这件事不了了之。

寻求两个同事的帮助后，我并没有得到需要的信息，于是我发微信给领班，领班立马就与我通话了。当天晚上与领班达成的解决方案是第二天看监控，能够调到监控就配合报警；如果监控没有拍到，领班会向我道歉，并且给我点赞卡当做经济赔偿。“不过提前和你说，那么黑监控很可能拍不到，而且没有触碰你敏感部位，警察来了也不一定帮得了你。”

下班我回到员工宿舍，对床19岁的实习生告诉我，她部门的领导以及男同事就对她有言语骚扰，当她因为天气热脱下外套时，他们就会说“她们大的都没脱，你个小的还脱。”，而当她第二天穿外套上班时，又有人说“怎么不脱衣服了今天。”甚至，还会询问她的性经历。

这些赤裸裸却又“口说无凭”的性骚扰，让很多女员工都倍感无奈。

第二天上班，领班找到我，不出我意料，监控找不到，同时领班说：“我这边就相信你说的是真的，但是天太黑了监控找不到，也没人看见这件事能作证，而且这个性骚扰很难判定，又没触碰你敏感部位，警察来了不一定就能说怎么样。说实话，这事哪里都有，也不是欢乐谷才有。”

我有点受不了领班稍显高高在上的态度，于是我开始指出欢乐谷在这件事上的失责：其一，入职前欢乐谷已知存在游客性骚扰女NPC的情况频发，为什么在我入职之前没有一个人告诉我作为女生要尤其注意防范；其二，领班质疑我为什么不当场抓住该男子，我作为一个装扮好的NPC上前抓他，他会不会兴致更高，除此之外我的力气又怎么能抓住一个男性，尤其他还有同伴？

第二天上班，领班给每个人发了一份“水公园管理部万圣节散鬼安全职责承诺书”，要求每个人签署，我认为这是入职前就该签署的，领班说来得早的同事都签了，我问张竹10月初入职前有没有签署，张竹回答：“没有，*次签。”而领班说张竹签了又忘了，我心想：“既然说他们签过了为什么又拿出来让他们再签一次呢？”但我知道领班大概会怎样搪塞我，便不再说话。

由于没有监控，要抓住那天晚上强行搂抱我的男性几率就小了很多。最后事情的解决方案就是领班跟我道歉，并给我3张2星的点赞卡作为经济赔偿，也就是36块钱。见我把这件事说出来，随后又有2位女同事找到领班说了自己被性骚扰的情况。

或许是性骚扰取证太难，过错的一方总比受害方过得潇洒，所以许多女同事都不约而同选择沉默，但希望今后欢乐谷能够在每个员工入职前告知，在游乐园里上班被性骚扰的概率会更大，要注意防护，或许就能帮到其他人。

04、大学生兼职NPC能赚钱吗？

欢乐谷给NPC的兼职薪资有两种。一种是120元/天，上班时间3小时算60元，上班时间在3个半小时到6小时算120元，超过6小时的加班时间按20元/小时算；还有一种是不管加班与否，都按照20元/小时算。

这个薪资水平性价比已经比较高了，因为这6小时里面还包含了员工化妆换衣服、吃饭休息的时间，有时候真正在上班的时间往往是4个多小时，同时欢乐谷还提供免费的4人间员工宿舍、医务室，尤其是我分到的宿舍还是能眺望长江的“江景房”。还有价格偏低的员工食堂，一荤两素6.5元，如果遇见加班的情况还会提供免费的宵夜。

毕竟互联网大厂实习工资一般也就是150元一天，并且工作时间不可能少于8小时，最重要的是互联网大厂附近的房租还高得吓人。当然实习的含金量是不一样的，这里只讨论薪资。

综合看学生做NPC兼职性价比还是比较高的，尤其是在下午4点之前的时间都是空闲的，可以上课、看书、学习或者干另一份工作。而且还不仅仅是对于学生而言，一些刚失业、正在找工作或者是想要在进入社会前有个缓冲期的，到欢乐谷做NPC都不算差的选择，毕竟白天还有大把的时间可以用来找工作。

不过这里只指兼职工作，如果是大专准备毕业到欢乐谷实习的学生还得慎重考虑。我对床19岁的舍友在欢乐谷实习一个月2000元，要求每月干满176个小时，也就是说时薪约为11.36元，但如果遇见加班的情况，也不会发加班费。

而一些私人小密室NPC兼职的性价比就要低于欢乐谷了，翻看boss直聘上的NPC招聘，工作时间一般在12小时以上，日薪200元左右，住宿条件、餐食、医疗等方面的福利更没有欢乐谷好。

不过，这7天在欢乐谷沉浸式打工的经历虽然让我感觉并不累，但我却也不想再接着体验了。每天在员工宿舍醒来，再到食堂吃饭，然后再步行几百米上班，就这样日复一日地转着，地处偏僻很难接触外界，有时候会觉得这里就像是大型牢笼，我觉得无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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