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豆瓣娱乐小组的生与死

娱乐类小组,作为这个飞地里气质迥然的建筑,成为了如今最饱受外界诟病的存在。
2021-12-01 12:54 · 腾讯新闻一线  郝继   
   

11月23日15点,豆瓣鹅小组准时回归。这或许是豆瓣史无前例的一刻:688364位豆瓣用户,在踏进她们的小组前,需要先经过回答五个问题。“考题”包括:什么是被提倡的理性、友善发言?如果发现违规行为,应该如何处理?……问题不难,但豆瓣此刻只接受*的答案。

这是一场时隔两个月的回归。9月23日,豆瓣鹅组被封禁。同期陷入休止的,还有豆瓣茶水间、吃瓜人才组等几个豆瓣娱乐小组。如今只有鹅组“活”了过来。它甚至拥有了*的新功能:组内每一条回复下方,多一个 “不喜欢”的按键。无论是否是组员,任何人都能摁下此键,表达对某条回复的不认可。

▲11月23日,豆瓣鹅组在回复中增加了“不喜欢”按键

组员为此兴奋。她们普遍认为,无论是独自回归,还是*式答题,都意味着——豆瓣鹅组是豆瓣创始人阿北“心尖”上的小组。

没人知道鹅组是否在阿北的心尖上,但失序的小组们确实是豆瓣此刻的心病。小组是豆瓣创始人阿北在2005年“无心插柳”的产物,原本不过是一个社区生态边缘产品。在16年的发展中,它气象壮大,渐渐与豆瓣赖以起家的书影音板块分庭抗礼。它的活跃和沉寂,生与死,关联着豆瓣的气数。16年里,许多小组消失,更多的小组创立。娱乐类小组,又因为内容天然的聚合力,近年来疯狂繁殖,野蛮生长。诞生于2010年豆瓣鹅组,见证了十年来港台娱乐圈式微和内娱兴盛,如今被称为“中文互联网*大娱乐类论坛”;那些近年来伴随选秀综艺诞生的小组,更是直接与娱乐行业的神话与泡沫息息相关。

16年里,豆瓣也从一片向数代青年许诺文艺自由的飞地,成为一个让2亿注册用户感到空间日渐逼仄的互联网舆论重镇。娱乐类小组,作为这个飞地里气质迥然的建筑,成为了如今最饱受外界诟病的存在。

2018年——当时还叫做“八卦来了”的鹅组,*次暂停运营,并改名“豆瓣鹅组”。此后,它就一直在休止、苏醒中往复摆荡。治理来得越来越频繁、力度越来越大。这既体现着病症的急迫,也宣誓了管理者给豆瓣娱乐小组治病的决心。

01

牙尖嘴利,但一掐脖子就傻了

9月23日15时,得知鹅组再次暂停运营,柳无码“哇”了一声——不是惊讶,更像是一句了然的感叹。随后她向《贵圈》表示:“能理解”。

作为豆瓣鹅组创立者之一、执掌鹅组8年的前任管理员,柳无码对这里发生过的一切都不陌生。

2018年3月2日那个早晨,她被平台打来的电话叫醒——这并不常见,虽然她报备过手机号码,但豆瓣一向对小组“无为而治”,偶尔的通告也只是在线传达。在那通电话里,柳无码得知,鹅组将禁言三天。她的任务,是在当天上午11点前,给“八卦来了”小组取新的名字,并撰写一份公告。

八组的名字里记录着它的基因。“八卦”沿用自曾经的网络娱乐重镇“天涯娱乐八卦”;“来了”,则因为它是2010年由豆瓣的“康熙来了”小组分化而来。

娱乐原本不是豆瓣原生的小组类目。这里的*个小组是科技类的“Python编程”,由阿北本人在2005年3月22日创立。第二天,这位热爱读书的理科生又建立了“余华读者”小组,并写下他对一个小组*的要求——“谈论话题请保持理性和克制,遵守基本的网络礼仪和人伦道德!”两个月后,一个叫“爱看电影”的非官方创建小组发展迅猛,同年,组员增长最快的小组是“香港书虫”……由此你大致可以感受早年间豆瓣小组的气象:书影音小组热闹,八卦娱乐的内容寥寥。

“康熙来了”小组创立于2006年4月,内容以讨论同名综艺为主。观看《康熙来了》,对当时习惯收看《曲苑杂坛》《正大综艺》等节目的内地观众,有着时髦、先锋甚至启蒙的意义。这档节目,是港台综艺辛辣风格和批判意识的典型代表,又因主持人蔡康永和小S,体现出更多元的价值观,营造出轻松愉快的八卦氛围。它的包容不仅体现在议题上,嘉宾也足够多元,有人生胜利组、人生奋斗组、人生奇葩组……这里不神化大人物,也不用教条限制、批评小人物的真实欲望。

“康熙来了”小组沿袭了这一价值观,把在节目里感受到平等、快乐的年轻人聚集在一起。鹅组的首任组长老段、管理员柳无码当时也在组内。像无数网友一样,她们至今没见过面,但这不重要,在豆瓣,当两个陌生人成为“友邻”,意味着他们可以、也被鼓励保持一种亲切的精神连接。

当时老段的ID叫“风生水起”。她在现实中的身份是医生,2010年创立鹅组时,她还在读博,尚有时间和精力活跃在网络上。多年后,豆瓣网友在帖子里回忆:“她在康熙组比较受争议。怎么说呢,她这人比较心直口快吧,很多大家看着都挺喜闻乐见的艺人,她都能挑出点问题,一开始她也是一开口就挨喷,后来因为大家发现她确实没有什么恶意,也比较客观,组里就分化成两极,一边挺她一边踩她。而且组里当时不欢迎讨论‘康熙’以外的八卦,她也为这个被喷过,后来她就带了一票人出去建了个八卦来了。”

柳无码是“一票人”之一。她当时待业,有大把的闲暇时光。她回忆当年建组,是这群人敏锐地感觉到“豆瓣正在上升期——做一件事情,如果所处的行业或者平台是在上升期,你的事业也一定是上升的”。几个组员决定用新的规则另辟天地:“我们来做一个新的小组玩一玩。”

此后几年,“八卦来了”取代了日益没落的天涯社区娱乐八卦版,成为中文互联网*大娱乐论坛。它能满足你对娱乐内容的各种求索。十年来,狂飙突进又瞬息万变的娱乐圈在组内留下了一栋又一栋的“高楼”。在2020年之前,鹅组*高楼,是金秀贤的粉丝为其打造的,那是韩剧在内娱还能造就爆款的年代留下的标本。杨洋、鹿晗的安利贴,其回复数让迄今的流量难以超越,李易峰、吴亦凡的新闻,也在这里搅动过无数场“血雨腥风”。这里永远不缺追捧的明星,但没有人能在这里获得永远的追捧,当年八卦来了小组的初代组员,对大小S抱有普遍的善意,如今,小S在赫然位列组嘲榜上。至于《康熙来了》和它所持的娱乐价值,已经是华人娱乐中心北上后不重要的角落。

▲ 天涯社区娱乐八卦版

如今,鹅组拥有60多万组员和无数未能获得入组资格的浏览者。不过,就在2018年柳无码接到电话的那个清晨,在一场对网络低俗内容的清理中,“八组”被惩戒,并被要求改掉组名。

柳无码来不及找人商量。她想起组员平时以“八组er”自称——鹅是er的谐音,也是中国农村最常见、最有战斗力的动物。柳无码认为它和八组的气质很贴,因为“这种动物牙尖嘴利,有点风吹草动就焦躁,攻击力还强,但被人一掐脖子就傻了。”

现实中的柳无码是个爱笑的女孩。她待人处事温暖、柔和。她从事的工作不需要追逐KPI,颇能允许一点自由的主张。不过当她在豆瓣里出现时,和许多资深用户一样,发言中常常打着机锋,再带上一点理性的尖锐。

她在规定时间里写好告示。“八组”就此变成“鹅组”,新的秩序到来了。

02

守门人

当初从“康熙来了”小组离开,创立八组,“一票人”的确有过展望。他们希望新的小组不必拘泥于讨论某一档综艺,打破偶像神话,也希望这里未来可以“热闹起来”。但当后来八组真的成长为数十万人的聚集之所时,管理员*的感受变成了疲惫。柳无码最日常、最繁杂的任务,是消化海量的入组申请。吃瓜网友、明星工作室、营销公司、水军,还有前来“联谊”的虎扑男人……无数条信息躺在柳无码的后台页面里。她本职工作之外的闲暇,都被这个没有尽头的工作填满了。

值得一提的是,豆瓣小组从诞生之日,就允许和鼓励组长设立门槛——门槛,是知识储备,是行为准则,也是价值观,它保护、维系着一群志同道合的人与外部世界的安全距离。最理想的状态,是每一条入组申请都能由人工判断。不依靠高效的机器,而是靠人——一种原始的、慢速的,让人对人彼此辨认的筛选方式,去判断敲门的人,他的表达、思考、趣味和他的目的,是否与这个小组吻合。

柳无码一直都是这样做。相比其他小组,娱乐类小组因为天然的低门槛,准入机制算不上严格。但当八组日渐被各种利益瞄准、争夺时,柳无码强调,“一定要把大门守好”。

她给小组制定的准入标准相当严格,给某些电影打过高分,极有可能会被拒绝入组。她的举例里,既有一部毁誉参半的战争片,也有《有一个地方只有我们知道》这样的低口碑作品。需要补充说明的是,给郭敬明的《小时代》打高分不会被拒绝。柳无码希望她的小组尊重个体的电影趣味,只是要提防电影之外的狂热主义。

《有一个地方只有我们知道》正是一场叫流量的狂热开始——这部2015年上映的电影,由彼时炙手可热的吴亦凡主演。尽管有严格的人工核查,八组的人数依然势不可挡地大幅增长。

新来的人,非但不是书影音气质的用户,甚至不是爱看《康熙来了》、希望打破偶像神话的用户。流量时代的帷幕徐徐揭开,越来越多的粉丝也来了,他们捍卫自己的偶像,又严酷地践踏其他人的偶像。

八组成了厮杀的战场。这似乎是每一个娱乐论坛的宿命。柳无码早年喜欢天涯论坛,也惋惜它不设防的开放,导致后期被灌水、谩骂冲走了原本高品质的用户和内容。她刚搬来豆瓣那会儿,甚至一度不适应:“很少见到骂人的,怎么这里的人吵起架来,一点戾气都没有?”

但后来,制止争吵,成为柳无码的另一项日常组务。为了*力度地管控谩骂与恶意发言,她曾要求,小组成员投诉其他人时,必须带上截图作为证据。这后来成了她管理员生涯里最后悔的事情之一。“当时我觉得这个很省力,可以很快把嘴脏的人给踢掉。但这是一个很封闭的社群,时间一长,就会形成互相举报的氛围,到后面这种事越来越多。”她至今仍在自省,“那些小朋友这么年轻,会觉得举报是一件很好的事情。”

她发现,陆续加入进来的粉丝有组织力,行动高效,会拉踩——一种追星术语,递过来的检举理由“全都是上纲上线”。他们擅长在规则框架内行事,“主帖没有任何问题,他想要主帖被删掉,就故意在回帖里说敏感词,然后举报自己。”

柳无码意识到,“这个不是豆瓣原生的状态。……是从哪里学来的?”

删贴、删回复,循环往复,柳无码也在被组员和组外的人日常咒骂。有时候看视频,不相干的弹幕里都有人在骂她。她偶尔也委屈、生气,好在她天生具备娱乐论坛管理员的素质——在某次职场测试中,她的情绪控制力超过90%的人。

柳无码需要不断适应小组的新氛围。她在八组内开的*个贴子,是仿照天涯论坛风格,去讨论一个庞大的娱乐命题。不过如今,在天涯时期大行其道的娓娓道来式的、安利向的内容,早已无人问津。只有那些爱憎分明、具有明确对立观点、情感抒发强烈的贴子,才会获得更多关注与讨论。

柳无码能理解那些骂她的人:“有时候会拒绝掉一些很激进的粉丝,他们也需要有地儿去嘛。”她将激进者拒之门外——他们越是想加入,她的审核就越严格,由此导致新的门户被建立——比如“鹅们栖息地”小组。和八组相比,这个又称“七组”的地方有明确的“组宠”爱豆,组员普遍拥有粉籍,有更强烈的价值主张。它们和秀粉建立的小组一起,向那些被八组拒绝的人敞开怀抱。

▲ 鹅们栖息地小组简介

命运似乎在这里兜了一个圈——当年,八组脱胎于不满“康熙来了”的成员;现在,不满八组的人,搬家到了瓜组或七组。那些被柳无码踢出去的人、进不去八组的人,也找到了新的游乐场。

03

没有希望做大了

八组、瓜组狂飙突进时,也有小组日渐式微。暴暴蓝是“选秀学”小组的创始人和管理员。她在2005年注册豆瓣,成为资深的书影音用户。她看湖南卫视的超女快男,熟悉却也厌恶天涯论坛、贴吧的粉丝氛围。她来到豆瓣,自建了一个关注角度不一样的娱乐讨论地。在她看来,这里一开始的氛围,跟天涯、贴吧迥异。“相对来说,早年豆瓣的娱乐小组原住民,是很小圈子化的,大量的媒体人和行业人士都在这里玩。”暴暴蓝向《贵圈》回忆,她曾被拉入唱片工业小组,组长是丁太升,组员有各个唱片公司的企宣。歌手黄龄甚至还直接加入了她建的“选秀学“小组,发表了“歌曲被选秀歌手翻唱”的感想。

暴暴蓝建立这个小组的主张是——“并非所有喜欢讨论娱乐的人,都带有攻击性”。豆瓣崇尚私有,小组的定义是“组长个人所有”。阿北也曾说过,“一个小组有被发现的权利,也有不被人随时打搅的权利”。组长天然被赋权打造自己心仪的乌托邦。在这个带有强烈个人价值观印记的小组,暴暴蓝不加掩饰地进行“人治”。没有固定版规,但两位管理员会把每一次删帖的理由写进组务楼。一层层的删帖记录,保存了当年他们的价值观:“讨论未经证实的性向问题”,删除;“攻击特定粉丝群为脑残”,删除;“阴谋论、心机论发言”,删除;有时,不够有趣的纯吐槽也会删除。

“选秀学”小组严禁荡妇羞辱——在所有的娱乐论坛,每一届参加选秀的女孩都在承受着这类羞辱。暴暴蓝对此深恶痛。在她这里,形容某一位艺人“骚货”“风尘”“不干净”的言论,无一能存活下来。组长强调:“对姑娘们请保持足够的尊重,可以讨厌,但某些不良比喻慎用。”

有成员抱怨管理尺度太紧,招人恨,而管理员们没有释放丝毫的妥协。没多久,暴暴蓝的小组实践就被现实压制。小组里气氛开始转向低潮之际,有人建议向“八卦来了”学习。她回复,“死也不会让我的组变成那样”。2011年,管理员在首页挂出一句话,“本小组已经没希望做大了”,撒手放任它自生自灭。

不过,暴暴蓝终于在去年加入了八组。她承认,相比那些裂变后的成立小组,八组“尚属于温和派”。“在这里人们对明星没有那么恶意。但到了‘拉踩小组’,从名字就可以看出来,就是‘我不欢迎善意,我只欢迎恶意’。”

▲ 已停用的豆瓣“拉踩小组”

八组里的许多规则,在那些新生的小组看来有些过气,甚至成了罪状。比如禁止攻击素人——原因一方面是认为网红的讨论价值不大,另一方面也是对素人私生活的保护。但这个原则,在专注扒网红的象组里荡然无存。

阿么担任管理员的小组目前人数过万,依然属于小众。这里践行着和暴暴蓝截然不同的治理方式——基本不管。她告诉《贵圈》:“我们很开放。很多艺人组都不允许攻击艺人,我们谁都可以嘴,除了不要嘴管理员,不要嘴组员——还有就是不许嘴素人,其他的,你爱骂谁骂谁。所有立场,什么话都可以说。”

阿么是豆瓣的中坚力量,1997年出生,初中开始玩豆瓣,已加入400多个小组。她是饭圈女孩,但不是微博超话里那一类。超话要求高度纯洁性、排他性,满是秩序和禁忌。阿么动辄调侃自家爱豆的缺点——此类行为出现在超话,那是要被粉丝“出警”的。豆瓣是她的游乐园。她在小组里的发言活跃且有趣,很快被组长选中,成为管理组成员。她原以为这里百无禁忌,但挑战很快出现——几个在韩国人气很高的艺人被发现吸毒。组内有人痛骂、怒斥;有人表示惋惜,甚至怀念。阿么和其他管理员立场一致,“我们允许小组里存在对这类人的讨论。我们不要求所有人必须骂他,也不要求他在这里被‘死亡’。”

争论渐趋激烈,有人开始逼管理员表态:“为什么不处理那种帖子?看起来好像你们觉得吸毒没错一样。”

管理组内部召开紧急会议,讨论是否表态,如何应对。还没等管理组反应,事态又有了新的升级:一位管理员被部分组员认为有其他不当行为。一时间,小组内有人斥责,有人告别,有人站出来要求推翻管理班子,自发出来竞选——事态宛如一个小型民主议事模型。竞选人宣言:我曾在本小组发过××帖子,作过××贡献,我的主页清白,不带任何粉籍。未来,我愿意××……

最后就是“搬家”。有人号召大家投奔新组,并附上链接引流。新的小组只需一两天就初具雏形——首页上有更加严苛的组规,并且会写上建组历史,起到惩前毖后的警示作用。

活跃的组员离开,让阿么的小组伤了元气。她并不在意谁走谁留,“引流的帖子我都不删,我们从始至终就是这个开放的态度”。不过,仔细想想又难免觉得“离谱”:“那么小体量的一个组,也经历了这种事。”

当年目睹选秀改变天涯论坛气质的暴暴蓝,如今旁观豆瓣的裂变:激进的人不断涌入,继续改变着“八卦来了”的气质,另外一些人又去建造了更激进的小组。暴暴蓝说,这就是豆瓣小组的模式——分裂、重建、再分裂,而分裂的同时也是笼络和鼓励,每一次分裂都笼络了更极端的言论。

04

豆瓣的“新移民”

节节败退的不止管理员,还有小组权力扩张后整个豆瓣的公共空间。

在流量时代开启之前,八组用户和书影音用户毗邻而居,泾渭分明。由老中青数代文艺青年构成的书影音用户,一直以来都是豆瓣的“原住民”。他们以内容为依据,为每一本书、每一部电影、每一首音乐,郑重地给出分值,写下评价。这套评分规则,用阿北在2011年的话来形容,“是尽算法范畴的所有能力,去接近和还原普通观众最原汁原味的平均观影意见。”它追求公平,拒绝商业化,鼓励输出个性化看法——打分、短评、长评,人们可以或简或繁地表达赞美与批评。这些沉淀下来内容和评分数据,是豆瓣的*资产,让这个规模并不大的网站成为国内影响力*的内容品类“评分工具”。

2018年开始的选秀潮,为豆瓣带来了更多的新移民。有资深用户提供了一份观察报告:“2018年爱奇艺的《偶像练习生》,这款诞生了蔡徐坤的综艺,是豆瓣小组生态改变的起源。”

选秀是一场刺激情绪的狂欢。投入其中,人对明星的爱意会被强化,恨意会被强化,分享的欲望会被强化,灭绝异见的欲望也会被强化。2G时代的“超女”粉丝,曾冲击了天涯娱乐八卦,直接导致论坛分化出一个“秀场版”来维护原有板块的秩序。而十几年后,新一代秀粉又以几乎同样的方式,涌入豆瓣小组。

▲ 《偶像练习生》热播时的小组讨论

《偶像练习生》播出期间曾在八组掀起一轮轮刷屏。管理员一度以“盗版综艺”为由禁止讨论。可秀粉的热情是堵不住的,他们转移阵地,来到“偶像练习生”小组——就是如今拥有70万组员的“吃瓜人才组”的前身。

从2018年开始,每一档选秀综艺的观众都热衷在豆瓣建组。他们与传统八组用户风格差别很大——经由选秀综艺培养,擅长做数据,控评,更死忠,也更有战斗力。新建立的小组有一致的特点:对明星爱憎更加鲜明,组长的管理力度更大,在节目结束后,都引入其他话题转型为公共讨论组,及时壮大。

粉丝为豆瓣注入生猛的流量,也改变了社区的用户结构——2019年年底,豆瓣用户数达到2亿。公众号“人人都是产品经理”在2021年4月发布的《豆瓣小组,遇见另一个自己》文章显示:“豆瓣用户男女比例相当,24岁及以下的年龄占比*,约31.78%;其次是25-30岁,占比30%。”这相较于三年前已大为不同,当时豆瓣用户的主力军是31-35岁人群,约占比32.72%;性别比例中,男性也比女性多出7个百分点

这些豆瓣的“新移民”,很显然不打算和原住民们一样,对书影音内容给出严肃的、郑重的评价。如果有需要,粉丝们可以随时跳出小组,给爱豆的影视歌作品打五星,并留下赞美。有时他们也被愤怒驱使,奔赴首页,给某一类作品打一星——哪怕根本没有看过。

书影音用户对此深恶痛绝。在豆瓣给一部文艺作品评分,是他们一直以来万分珍视的权利。鹅组等娱乐小组,帖子的回复和转发常常是极端对立。与此同时,在豆瓣之外的地方,娱乐类小组的口碑越来越差,“智商盆地”的蔑称随处可见。

暴暴蓝想过,如果再建一个组,她依然会是“删贴狂魔”。“比如晒和同学的聊天截图,只为了嘲讽对方是某明星的粉丝,这种帖子我做组长的话无法忍受。任何把私人领域的言论搬到网络上,让网友一起审判某个普通人,那无论你是什么观点,一律删。我的价值观就是这个。”所以,她也非常自知之明,“现在的环境,做个这样的小组是不可能有流量的。”

05

潘多拉的盒子

如今豆瓣的娱乐类小组,似乎在印证一件长久以来被坚信的事:漫无边际的自由只能导致混乱。但或许事情并非这么简单。自由有界限,言论也不例外——关键的问题是,要如何划定这个界限。

柳无码曾坚持给每一个被删回复、被踢出小组的人发私信,解释“执法”依据。同时她认为,组员有对管理员不满的权利,“这是应该的”,“用户不应该来考虑我做这件事情麻烦不麻烦,不应该来考虑我会不会受到委屈。站在他的位置,他应该去质疑。”

她曾在这片空间里,尽力实践一种理想守则:每一条规则都能说明理由,每一个理由都能被协商讨论,所有人都被允许参与讨论。她希望能由此形成一套可调整的共识:什么是言论的范畴。

这是柳无码执掌八组时的课题,或者,也不仅仅是某个中文互联网平台的课题——无论是脸书、推特,也都在试图寻找言论市场的新秩序。特朗普作为被治理的对象,曾被多个网络平台禁言,如今已推出了自己的社交App——取名“真实社交”。暴暴蓝不认为短期内人类会在这个课题上有所突破。人类历经千年,才摸索出真实空间里合法、合理的相处之道,互联网历史不过半个世纪,身处在这个前所未有的新型空间里,人们更亟需学习如何表达、如何相处。

豆瓣也在学习。如多年来它对小组的态度——小组的入口位置时常被调整,有时候明显,有时候被隐藏起来。面对这个巨大的流量池,豆瓣有时候希望凸显它的重要性,有时候又希望降低它的噪音。但往往是,在急速恶性化的现实面前,它刚刚摸索出一点空间,很快就被扫荡掉了。

2018年,柳无码辞去“豆瓣鹅组”管理员。她不想再为这个虚拟空间消耗时间了。何况她要保护自己的日常生活。她不想网友带着敌意,给她现实中的工作内容打一星。卸任时,她对接任者交代,一定要守住进人的门槛,一定要人工审核。

但此时,八组的入组审核已经不由管理员说了算。据悉,豆瓣把它交给了机器。柳无码对此有些遗憾,不过她已经放下了,不打算深究。9月6日,豆瓣全站评论、回复功能被暂停的当天,柳无码转发了一则友邻的广播:忍不住想,假如当年豆瓣小组App没死,命运会不会改写?给阿北一个机会穿越回2006年,他会不会告诉自己,2010年不要通过那个叫“八卦来了”的小组,不要打开潘多拉之门?

阿北已经在公共视野中沉寂多年,他此刻的想法无从得知。在他还经常以产品经理身份来亲自阐释豆瓣发展方向的2008年,曾经写过这么一段话:“人太多的时候,也很难维持默契的行为标准。豆瓣*的那些小组里信噪比越来越低,并非机制不全或管理员不尽责。几万人挤在一起的时候,听到的一定是嗓门*的,看到的一定是最歇斯底里的,这个是生理和物理决定的自然规律,管理员累死也无从抗拒。”——如今回看,2008年的豆瓣*算得上是田园牧歌时代,而那时,某些事情就已经埋下了伏笔。

无数人认为,八组等娱乐类小组是豆瓣引火烧身的源头。不过柳无码郑重地告诉《贵圈》,或许,是八组挡在了书影音用户的前面。

* 应受访者要求,暴暴蓝、阿么为化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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