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月17日,皮克斯的重磅力作《光年正传》(Lightyear)上映,作为《玩具总动员》系列的前传电影,让不少人直呼“爷青回”:
1995年上映的《玩具总动员》,不仅成为无数人心中的 “白月光”,也让幕后的皮克斯动画工作室一战成名,成为不少动画人心目中的“行业天花板”。
如今27年过去,皮克斯的幕后团队中也出现了不少中国面孔,其中就包含90后的东北小伙王钰(Patrick)——
2021年,大学刚毕业的王钰入职皮克斯动画工作室,成为了一名角色技术艺术家(Character Shading TD),负责设计动画角色的外观,至今已经工作了一年多的时间。
他是如何踏入动画行业的?为什么会想去皮克斯工作?怎样才能成为皮克斯的一员?在皮克斯工作是一种怎样的体验?这一次,王钰和新周刊记者分享了他的故事。
讲述:王钰
*次看皮克斯,
我“大受震撼”
*次看皮克斯的动画作品,应该是在2005年。
我出生在东北长春。小时候,家里没有电脑,我们也没有去影院看动画的习惯,除非是像《宝莲灯》这样特别火的作品上映。当时,小姨家租了一张《超人总动员》的DVD,我就跑去她家看,坐在客厅看了将近两小时。
《超人总动员》是我看的*部3D动画。看完后,我整个人“大受震撼”。
因为我从小就有学习传统美术(素描、水彩)的基础,所以对动画中的角色造型会特别敏感——
大部分动画为了控制成本,都会把角色做得比较“平面”“极简”,为什么《超人总动员》可以(将角色)做到这么精致的程度,连头上的毛发都根根分明?
不过当时年纪还小,我也只是觉得这部动画特别好看,没有专门关注(背后)是什么公司。
后来对“皮克斯出品”这几个字开始有概念,应该是我在上中学的时候,看了《机器人总动员》——长达15分钟都没有台词的开头,即使放到现在,也是一个非常冒险、非常具有艺术性的创作,一下就让人把它记住了。
2012年,我考上了北京电影学院动画系,成为电脑动画专业的一名学生。
大二的寒假,我在电影院看了迪士尼的《冰雪奇缘》,当时就被这部作品惊艳到了:不论是从视觉设计、动画技术还是故事立意来看,它都完成得特别流畅,几乎没有任何缺陷。
看完之后,我就想:“我什么时候也能做出这样的一部作品?”从那时候开始,我就会有意识地去关注行业内*的动画公司,并且在日常的专业课学习中,侧重培养相关的技能。
大二的暑假,我成为了东方梦工厂的实习生。当时他们在和美国梦工场合作《功夫熊猫3》,在这里,我见证了一部动画片的创作流程,也感受到了动画人的“自我修养”——
当时负责我的总监是个雷厉风行的意大利人,有时一个东西的颜色调得不对,他就会很严厉地说“你没准备好这个东西,就没必要拿来给我看(浪费时间)”,差点把我说哭了,但也让我意识到了他们对作品质量的追求。
后来在美国读研究生的时候,我有幸获得了去迪士尼实习的机会:
当时一共有5个实习生,我们的任务是创作一部名为《Maestro》(大音乐家)的动画短片,我主要负责设计角色的模型、材质和毛发,以及灯光渲染合成等工作——
在实习期间,我们可以使用迪士尼最*的软件、最一流的技术来进行创作,而《冰雪奇缘》《疯狂动物城》的“幕后大佬”就坐在旁边,毫无保留地向我们分享各种技巧和心得。
虽然只有短短10周的时间,但却让人记忆犹新,我们5个实习生到现在都是好朋友,后来也全都加入了皮克斯和梦工场。
大学期间,我也尝试过其他方向的实习:2020年,我进入苹果公司的设计团队,参与了2020年春季发布会以及新产品的视觉设计工作。
但几次不同的实习下来,我发现自己还是最喜欢做电影,也更明确了未来的目标。
当时的5个实习生,有4个人后来被皮克斯录用,我们又重聚了。(右二为受访者)
我也投过皮克斯的实习,但是进入到面试环节时,因为赶上新冠疫情暴发,整个岗位都取消了。
而我的研究生毕业作品,也是在那个时候完成的——它是一部叫做《The Organized Life》(*人生)的短片,讲了一个典型的中国式家庭的故事:
主人公从小就被教导要做一个*的人,所以他在成长过程中也一直遵循这个理念。但是他有一天突然发现,人生是不可能十全十美的,经过一系列转变后,跟自己达成了和解。
其实这部短片的灵感,源于我的亲身经历——在我的成长过程中,我的母亲扮演着类似的角色,当我考了99分,她可能会更关注剩下的1分丢在哪了。
我还为此专门做了一项社会调研,发现有很多“别人家的孩子”在进入大学后,会突然发现自己不是*的那一个,从而产生心理落差,引发抑郁等健康问题,所以当时也希望能在短片中,为他们提供一些疏导情绪的方法。
这部作品探讨的主题,其实跟《青春变形记》有点相似,不过由于时间和成本的限制,最终的短片时长从预计的4分钟剪到了2分钟,呈现出的效果也不尽如人意——但正是这部“不*”的作品,成为了我进入皮克斯的敲门砖。
这部短片参加了不少电影节,前后一共拿了50多个奖项。
刚毕业,
我就进了皮克斯
皮克斯动画工作室招人,一般分为两种途径:
应届毕业生可以先投实习,在经过近1年的试用期后申请转正,进入相应的项目组工作(一部电影为一个项目)。但因为培养新人需要投入很大的精力和成本,所以皮克斯更倾向于直接招一些有多年工作经验的人。
我算是比较幸运的那一个:快毕业的时候,皮克斯的角色部门正好有一个职位空缺,我看到后就马上投了简历,随后顺利进入面试环节——
在面试环节,我们会展示自己最满意的一部代表作,然后接受面试官的提问:
一是专业上的问题,比如创作时的出发点是什么、若有更多的预算会如何改进;二是考察性格和沟通能力,因为一旦被录用,你可能会在皮克斯工作10年、20年甚至到退休,所以他们要保证足够喜欢你这个人。
一开始,我本来想展示在迪士尼实习时做的短片《Maestro》(如上图),这是我自己觉得最满意、最“拿得出手”的一部作品。
但在面试的时候,一放完毕业短片,就有8个面试官对着我轮番提问,把我给紧张坏了,结果就完全忘了这回事,我甚至都没提到自己在迪士尼实习过——直到2小时后面试结束,我才忽然回过神来,开始感到后悔。
但非常幸运的是,皮克斯当时正在进行的项目《Win or Lose》(不论胜负),和我的毕业短片风格有点类似——
不论是视觉技术还是故事角色,这个项目都力求创新和突破,所以面试官很希望看到一部风格化的作品,如果候选人的风格与这次的项目不合适,即使个人能力再强,他们也不会录取。
而我的毕业作品,一开始因为成本有限,没有和大部分动画一样,为主人公设计真人般的头发,而是采用了类似毛毡的材质来代替,并且通过技术处理呈现出毛绒的质感。在讲解完我的创作思路后,他们觉得我的风格很适合那个项目,于是就阴错阳差地让我进去了。
一般情况下,皮克斯要面试完所有候选人、逐一对比后才会有录用结果,这个过程要花上一到两周。
但很凑巧的是,因为皮克斯是迪士尼旗下的工作室,之前实习时的HR,在后台看到我的信息,就发邮件问我要不要来他们部门工作;皮克斯这边闻讯后,第二天就火速打电话签下了我——
因为这场“抢人大作战”的小插曲,我从面试到被录取,只用了两天的时间。
我的毕业短片,意外获得了面试官的认可。
我刚入职的时候,因为还处于疫情高发期,大家都选择居家办公,皮克斯会将电脑设备邮寄到员工家里,平时上班采取的是弹性工作制,工作时间大都集中在早上9点到晚上6点。
一开始,我还很担心自己会不会难以融入工作环境,或是因为语言、文化上的差异,跟同事没有什么共同话题。但*天上班的时候,我就发现想象中的问题完全不存在:
同事们都对我很友好,几乎每个人都会主动来跟我打招呼,还有人会主动提起“听说你是XX学校毕业的”,我回去一查,发现他们都是十几、二十年前毕业的校友,心里就觉得特别温暖;
当时还有一个小组的头儿,以前是莱卡动画工作室(代表作:《鬼妈妈》)的总监,我大学的时候曾经往那里投过实习简历。他一见到我就说:
“我记得你,之前看过你的作品和简历,当时就在想这个人怎么会投莱卡,他(的作品)完全是皮克斯的风格啊,现在果然又在这里见到你了。”
同事为我准备的“办公桌惊喜”,我们部门就像一个温暖的大家庭。
后来等疫情稍微好点之后,公司重新装修了一下,我们就回去布置自己的办公室。
我们部门的办公室在公司主楼,就是纪录片里经常能看到的、由乔布斯设计的那栋大楼。我*次走进去时,感觉就像做梦一样——倒不是指梦想成真,而是有一种穿梭时空的感觉:
我记得自己看过一部2005年的皮克斯纪录片,里面拍下了宫崎骏来皮克斯总部交流的画面,当时采用的是老式的长宽比画幅,像素也特别低,所以公司大楼在我心中一直是“旧旧的”,像蒙上了一层纱罩。
等到我真的站在这栋大楼面前,纪录片里的一个个像素,此刻都在眼前具象化了,就像戴上了VR设备一样,一切都变得超级高清——
我才发现它还是原来那栋大楼,建筑风格至今也没有落伍,而且人家的楼梯一点也不旧,特别干净整洁,原来“旧”的是当时的纪录片。
公司大楼内部,和纪录片里几乎没有区别。
我在皮克斯的角色部门工作,是一名角色技术艺术家。
这个乍一听很拗口的职位名称,我猜是皮克斯从上世纪沿用下来的传统:在纸上画画的就是纯艺术家,用电脑画画的就是技术人员——
而我的日常工作,就是在电脑上设计动画角色的外观,包括皮肤、毛发、服饰以及整体的质感,你可以将这份工作理解为一个电子理发师和裁缝,每天大多数时间都花在电脑里剪头发、做服装打版和刺绣。
入职之后,我参与的*个项目是《Win or Lose》,它是皮克斯的首部原创长篇动画剧集,讲述了一支中学垒球队在冠军赛的故事,每一集都会从不同角色的视角展开,将在2023年播出。
一开始,我负责设计的角色是一个配角——
作为一名刚入职的新人,我也做好了心理准备,可能要画上个2年的“路人甲”“路人乙”,来磨练自己的基本功。
但没想到,导演看完角色成品之后很满意,不仅将其改为了主角之一,还将这一角色定为模板,让其他角色的风格都按照这个模板来设计,这也让我很有成就感。
在工作之余,我们项目组的关系很好,平时会一起团建:
有一次去旧金山看球队比赛,一位负责场景模型的同事,还受邀担任了开场表演的歌手——这位同事私下是一名专业歌手,在YouTube上拥有几十万粉丝,来皮克斯上班,纯粹是出于个人爱好。
不同项目组之间的同事,平时关系也都特别好——因为大多数人都在这工作了半辈子,即使目前不在一个项目组里,也曾经在一个项目组里,怎么能不熟呢?
我入职后设计的*个角色。
梦想还是要有的,
万一实现了呢?
在皮克斯工作最“凡尔赛”的事情之一,就是拥有了一个“铁饭碗”:
与大部分动画公司、广告设计公司不同,皮克斯的工作岗位非常稳定,它类似于国内的“编制”,基本上只要你不辞职,就可以一直做到退休——
所以当我得知自己被录用的那一刻,*的感想之一就是:终于不用再找工作了!
除此之外,皮克斯日常也有不少福利:
比如公司会有“充电日”,让我们带薪放假;在购买苹果的产品时,我们能享有和苹果员工一样的折扣;公司内部有专门的纪念品商店,可以拥有外面买不到的周边;每逢节假日,皮克斯还会举办专门的主题活动——
在中国农历年春节前后,皮克斯有一个类似大学社团的亚洲组织,会邀请旧金山华人社区的舞狮队来表演,或是让大家进行小范围聚会、吃吃中国菜;
皮克斯每部即将上映的新片,都会在公司内部进行展映,还会举办不同主题的杀青派对,让全公司员工参与其中:
《青春变形记》的派对主题,是要求出席人士的着装打扮,要符合上世纪90年代或千禧年的服装风格——
当时就有很多人穿着《老友记》风格的服装出席,也有高龄同事直接翻出了自己年轻时的衣服,我全身上下都是牛仔元素,还特意梳了个中分头;
而《光年正传》的杀青派对,主题是太空、未来感——你可以穿件宇航服、荧光外套,或是穿那种很有金属质感的衣服出席。
因为疫情规定不能在室内聚集,当时公司还租了一个室外游乐园。刚好那里离机场很近,时不时头上还有飞机飞过,我们就特别有置身电影中的感觉。
《光年正传》举办杀青派对,公司租了一个游乐园。
其实在皮克斯工作,我内心最骄傲的一点是:我参与的作品,未来可以影响到很多人——
就像我小时候看《超人总动员》时那样,我的审美和价值观受到了不少影响;也像我在大学时看《头脑特工队》那样,无论是从故事创意、选材深度还是画面呈现来看,它都是一部*风格的作品,至今仍是我*的皮克斯电影。
相信很多看完《头脑特工队》的观众,都会达成一个共识:这部作品把情绪给拟人化了,这个设定很新颖。而这种新颖,恰恰是皮克斯的传统:
一提起迪士尼动画,我们就会想到公主电影、史诗系列;但你很难找到类似的标签去概括皮克斯,因为它一直在尝试别人没有做过的题材,它的传统就是“打破传统”——
如果你不事先说明,人们甚至很难想象《寻梦环游记》《夏日友晴天》《青春变形记》是同一家公司拍出来的。
直到现在,我们也还在坚持这一理念:有时我们在创作一个角色,会觉得这个东西跟《寻梦环游记》太像了,那就尽量避免做成这样;今年上映的《青春变形记》也探索了日漫风格,尝试了星星眼等不同的视觉效果;
平时我走在超市里,或是刷手机的时候,有时看到了一个觉得不错的东西,就会截屏下来做个参考——我们每天工作的动力,不仅仅是赚钱谋生,更是出于对动画行业的热爱。
皮克斯的每一部作品,都在探索不同的风格。
这几年来,我也有关注国内的作品,它们在动画领域也都有所突破:
我很喜欢追光动画(工作室)出品的国漫,特别是《白蛇·缘起》的角色设计,融合了中国文化和中国美术的特点;我也有关注《雄狮少年》,但一直还没有机会看,我感觉它是一部非常写实的作品,对现实中的舞狮做到了*的还原。
动画如此,人也如此。其实我想对踏入动画行业的朋友们说:永远不要给自己的梦想设限,不要觉得这个东西我做不到。
我以前也从来没有想过,自己未来有一天会在皮克斯工作,会参与到热门IP和大制作中。
但当我看到别人能拿到实习、获得offer时,我就会开始想:大家都一样,都是两个胳膊两条腿的,别人能做到的事情,为什么我不可以也去试一试?
很多事情你去尝试了,就会发现没有想象中的困难。哪怕*次没成功,也没关系——我之前去苹果公司实习的时候,投了4次简历、被拒绝了4次,直到第5次,部门负责人看完我在大学期间仿照苹果风格设计的作品后,当场就拍板录用了我。
我在苹果公司实习期间做的视觉设计。
《光年正传》的导演,*次来皮克斯面试的时候也失败了,他回去认真准备了一年,直到第二年才入职成为一个基础的动画师——
可是你看,他现在已经成为了皮克斯史上最经典的电影IP的导演。
虽然这句话听上去很土,每个人都会说“人要有梦想”什么的,但我觉得真的很受用。很多时候我们正是坚信着这一点,才会不断去提升自我、取得进步——
梦想还是要有的,万一实现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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