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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为什么会被「二舅」的故事打动?

二舅的故事为什么能“治好我的精神内核”,“精神内耗”又何以成为一个城市流行病?这是一种自我审判还是被制造出的焦虑?
2022-07-27 13:22 · 电厂  记者 陆娜 编辑 高宇雷   
   

7月25日晚上,在B站百万人共同被一位“二舅”的人生故事所打动,26日凌晨一点时还有一万多人在线观看《回村三天,二舅治好了我的精神内耗》。

“二舅”的视频之所以能火,离不开UP主“衣戈猜想”的创作实力、对用户心理的洞察,以及无意中切中的时代情绪,更重要的是,有一个不可复制的二舅。与此同时,最近上映的电影《隐入尘烟》无论从故事、主题上也与《二舅》有某些相似性,却又呈现了完全不同的故事质地和传播效果。

网友们看过视频后感受到共鸣,也有不少人想起了自己家中那个默默无闻承受住了命运的长辈,但为什么只有“二舅”的事被记录被看见了?7月26日下午,电厂采访了视频作者UP主“衣戈猜想”,听他分享了自己的创作历程、二舅如今的生活。同时,我们也想探讨一下是什么真正“感动”了次时代的青年,以及电影与短视频在当下的故事表达上的差异。

是谁将“二舅”的故事带入大众眼前?

“衣戈猜想”此前在教培行业工作,任高中历史网课老师。“双减”政策后,虽说所在公司一定程度上抵御住了风险,自己的工作尚能保住,但到了而立之年,他也开始思考之后的人生方向。“我总是会做一件事情久了之后,就会想再尝试一点别的东西”。去年年底离职后,他先将精力投入了做up主。

据“衣戈猜想”观察,其B站粉丝构成此前主要以青少年群体为主,而他十年教学经验下也比较了解学生心理,转向到互联网语境之后就是更能洞察用户心理。“衣戈猜想”知道自己之前做的一些所谓冷门选题其实很多B站用户都很感兴趣,而他又能深入浅出地讲解。今年6月,其创作的视频《谁在组织高考作弊》就曾占据B站热榜*,播放量破千万。

备课和前期做视频的案头工作有某种相似性,这无疑为他做up主提供了可以复用的技能。以往他的大多视频都是历史、科普类,前期搜集资料就要10-15天,而“二舅”的稿子,他两个晚上、几个小时就写完了。

事实上,他对自己过去90%的作品都不算满意,而“二舅”这个视频是他最喜欢的几个视频中播放量最高的。“我如何评价一个很好的视频?从市场的角度来讲,当然就是数据。从自我的角度肯定是自己做得开心,完全不在乎数据。但我现在的收入还不能让我做到这么硬气。”

“衣戈猜想”曾制定涨粉进度表,目标是年底能破百万粉。即使如此,在“衣戈猜想”最初的设想中,二舅这个视频应该也只有10-15万的播放量。但这是这么多年的一个心愿,“就是一个粉都不涨,甚至可能会掉一些粉,我也要做”,“完全规避流量焦虑的做”。

事实上,视频最开始的标题叫《我的二舅》,“一句废话也不要有”。但最后考虑到传播,还是在发布前改了现在的版本。而“精神内耗”,无疑切中了当下大多数城市人的痛点,同时也改变了观看视频代入的立场,将观看行为赋予了更多寻求慰藉和内耗解药的意味。

二舅的故事为何动人?

二舅的故事为什么能“治好我的精神内核”,“精神内耗”又何以成为一个城市流行病?这是一种自我审判还是被制造出的焦虑?

哲学家韩炳哲曾在《倦怠社会》中提到,现代资本主义已经从规训社会转向了功绩社会,而内卷包含一种自我压迫和剥削,因为要追求自我成功,“*秀的自己”才能被吸引被需要。

随之而来的,是年轻人充满了自我怀疑,甚至还会对自己产生了各种负面情绪进行自我否定,因为这意味着低效率与情感浪费,直到被迫“躺平”。与此同时,他们也陷入对自我的过度关注,更加忽略与他人真诚、在地的互动。

而二舅的故事中,我们看见了一个无法追求*的人如何与生活和解,如何通过与他人建立的广泛联系重构生活的信念。值得注意的是,这也是这样一个努力、坚强、勇敢而聪慧的人,能过上的最体面的生活。

除了视频中展现的,二舅为家庭的付出与劳动,收获了晚辈的孝顺与敬重。“衣戈猜想”还回忆道,二舅虽然因为身体原因一直不能下田种地,但他家永远堆满了村民送的米和菜。

农村生活中的交往简单直接,“谁家东西坏了就往二舅家门口一扔,扭头就走了,等人家想起来再拿的时候,二舅就已经给人家修好了”。或许拿走东西时也没有太多客气甚至不会当面道谢,但过一阵自己家里的蔬菜成熟、粮食丰收后,二舅的门口也会无声无息多了储备。

媒体人和菜头写到,“在城市里,一个人很难时常感觉到城市需要自己,他人需要自己,于是就像是一叶浮萍,因为没有根而感到焦虑。二舅的根在泥土里,在村庄里,和自己人的根交织纠缠在一起,他当然会变成一棵生机勃勃的植物。所以,城市人看到土地的力量,看到有根的生活,尽管简陋贫寒,却依然感觉到疗愈,这是城市生活里所没有的东西。”

最近上映的电影《隐入尘烟》,同样描绘了农村生活图景,并展现了劳动与情感建立的过程,是今年豆瓣分数最高的院线片。其主角和二舅有某种相似性,都平静、达观地承受了无常的命运,作为被社会抛弃的人却仍在为村子和土地持续地劳作、建造。

导演李睿珺将主人公有铁和贵英称作“传统农业1.0时代最后的遗民”,是每个村子里都有的边缘人,看过“二舅”视频后,李睿珺同样认为每个村里也有个“二舅”。“他们是比有铁还能的存在:比铁还普通、但又比铁还坚硬,在生活的洪流里沉在河底,不被在意却又清晰。”

李睿珺曾在采访中告诉电厂,有铁和贵英的爱和对生命的感悟都是在耕种过程中建立起来的。而剧组拍摄时也身体力行地耕种,在劳动与合作互助中切身感受到老四和贵英是如何在土地里生出依恋与希望。导演认为,不直接参与劳作的人,则在向购买型人格的方向演变,更看重效率而非真实具体的收获。

大小屏幕的平行故事,被看见的农村生活和劳动者

两个故事的相通之处,还在于被搬上屏幕的人最初都不认可自己值得被记录,却又在被镜头聚集的过程中,重新获得了尊严和体验。

李睿珺的镜头一直聚焦在他的家乡甘肃花墙子村,村里的农民在他一次次的拍摄下也兼职当起了电影演员。《隐入尘烟》中和海清(饰贵英)演对手戏的武仁林是李睿珺的姨父(饰有铁),首映礼当天正是农忙时期,请到亲戚帮两天忙他才有空赶到现场。

正因为李睿珺一直在家乡创作,摄影机的记录和电影这一媒介的传播下,家乡的土地、方言和人群被更多人所看见。而电影中边缘人的被看见,与边缘的乡村生活被看见之间,似乎具有某种一致性。

一开始,村里人觉得“拍电影”这件事离自己很远,甚至会嘲笑李睿珺和其他参演的人,觉得只有明星才能占据那个银幕空间。答应演戏的村民会被嘲笑,之后也会迫于压力辞演。但在电视上看到自己演的电影后他们发现,“为什么我们的葱拍到电视里面就会变漂亮了呢?我们的方言也没那么难听了。”

二舅一开始也拒绝了“衣戈猜想”的拍摄,觉得自己不值得拍,只有明星才可以拍视频。“衣戈猜想”告诉他,是希望通过记录他的故事让自己更多学生被激励才同意。

视频爆火后,“衣戈猜想”也告诉了二舅,但他对于热搜、排行榜全无概念,毕竟如视频所说,二舅也是才拥有了智能手机。而村子里也只剩些上了岁数的老人家还在驻守,“我估计整个村子知道的人就他一个”。而母亲和宁宁则在昨天看了十几遍视频,哭得泣不成声。“他们对这种东西非常陌生,从没想过会在屏幕里看到自己至亲的一生”。

评论区有人建议二舅开直播,甚至有影视创作的团队找来希望把二舅的经历拍成电影。但“衣戈猜想”当下最紧迫的心愿反而是希望热度赶紧过去,不想二舅的生活被打扰。“以前我看过山东的大衣哥和拉面哥直播,当时全网爆火,他们整个乡镇被围堵得水泄不通,没一个月的时间所有人都走了,只剩下一地鸡毛。”

同样的共鸣,不同的传播

而当创作者同时将镜头对准农村生活和边缘的劳动者时,却因为不同的媒介和表达习惯,呈现出了不同的故事质地。

李睿珺从来没想过他拍的作品是服务于小屏幕的,他认为这是两套全然不同的运镜方式、景别设置和表演。当屏幕足够大,影片的所有细节就可以更平静地去呈现,而不需要通过特写才能强调变化。他认为特写是一种“很暴力的镜头语言”,它不给观众是否看周边空间的选择机会,而是强迫其把视线聚焦在一处。

同时,李睿珺也认为如今已经彻底进入到一个全民影像化的时代了。“我觉得在短视频里面成长起来的这一代年轻人,他们未来拍电影一定会很厉害,因为从小就耳闻目染在用影像的方式叙事了。有了更多的实践,也就产生了更多探索和创新的可能。”

不必等更富创造力的创作者出现,电影也并非*的叙事媒介,“衣戈猜想”拍摄的《二舅》已经肯定了李睿珺的趋势判断。在此之前,这位up主甚至没有发布过纪实性质的短片,就连这次的拍摄设备也只有刚淘宝买来的手机云台,没有团队只有妻子帮忙一起拍。依靠其文本,配合粗糙的影像制作也获得了“散文MV”等美誉。

值得一提的是,文艺片上院线面临着叫好不叫座的困境,依托于社交媒体和平台的运营,《二舅》的传播度远远高于《隐入尘烟》。因此,同样值得被书写的形象中,二舅先有铁一步被更多人看见。而他们背后,是社会几十年变迁中所有无声的劳动者和负伤的人,把目光从自己身上移开,进入真实生活去记录和行动,或许才能真正治好“精神内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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