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流浪100天,能治好精神内耗吗?

“大多数人不愿意离开城市,是不愿意放弃熟悉的舒适圈。在这个过程中,你其实放弃了对外界的探索能力。“
2022-09-28 15:35 · 微信公众号:新周刊  作者 | 邓桑榆 彭博文   
   

如果不是在大理遇到小福,我大概会对她敬而远之。

在北京的互联网大厂做销售时,这个女孩是有点“凶狠”的。早7点到晚11点全年无休,不和同事多说一句话,连上班的路上都在疯狂签合同。领导让她带徒弟,她反而质问领导,说自己来这儿不是交朋友的,除非你拿客户和我换。

“今天你站在Top 1的台子上是小福姐,明天下来你就是小福,落差很大,你会完全被工作规则规训。”

现在的小福已经从奖金和并不真诚的祝贺声中离开,她穿着一条朋友赠送的手工长裙,站在苍山温柔的绿草地上,面朝像小动物一般翻滚跳跃的云朵,在心中规划着下一次出行。

近两年兴起的青年返乡热潮,其实并不是新鲜事。

早在2010年,“逃离北上广”的叙事开始流行,就有一批年轻人因为受不了城市高昂的房价和被挤压的生存空间,选择从宏大激昂的“他乡”回到貌似风平浪静的“故乡”。他们想着,即使没能在世俗意义上成功,但至少得留住生活的体面。

但逃离的后续,大概率是逃回。早已习惯了大城市的生活方式和标准,即使真的来到田园牧歌中,仍会被源自城市思维的焦虑围堵;刷朋友圈时说不定会猛然惊觉,30多岁,是不是该结婚生娃了?

相比于逃离,小福和丈夫晓宇从北京出发、自驾环游中国、决定定居到大理的轨迹更像是游牧。他们并非被动放弃城市里的工作,而是主动探索并找到了一种更适合自己的生活方式。

当“内卷”“内耗”成为当下城市生活让人身心倦怠的共同情绪,反向激发出的“摆烂”“躺平”心态此起彼伏时,从一个地方挪到另一个地方,真的能解决现实的一团乱麻吗?

怀着这样的疑问,我们在大理和小福、晓宇共同生活了几天,试图为这个当代难题寻找解法。

01

说走就走这事儿,不能冲动

小福和晓宇家的院子不在热闹的大理古城,要到达他们居住的龙龛码头,得先穿过一片郁郁葱葱的庄稼地。

初秋的季节,高大的玉米秆上已经挂上了饱满的果实,阵阵清香扑鼻而来;车辆在凹凸不平的石板路上左右摇晃,仿佛故意要人把浮躁的情绪甩掉。

小福和晓宇养了三只狗、一只猫,庭院里还有海棠果树、水蜜桃树、杏树和李子树。每逢3月,小福和她的朋友们就会组织花见酒局,谁家院里的树开花了,就去谁家的树下喝酒。还没长住大理的时候,花见酒局一过就是小福和晓宇出发的日子。

“喝完酒,正好该开车走了,等到深秋,我们再回到大理。”

两人出门旅行,一定不会缺席的还有一只名叫“追风”的俄罗斯猎狼犬。这位回头率超高的“美男子”站立起来比人还高,在山林间迈起步子奔跑,很像《指环王》中的“马中*”影疾,自带一圈光芒。

这个梦想中的小院是小福和晓宇共同孕育的家,也是他们探索过很多种可能的生活方式后目前落脚的地方。

在定居大理之前,两人都在北京打拼了很多年,挨过社会的毒打,体验过被折磨到不认识自己的滋味。

晓宇在北京做公关,经常需要跑全国各地做展览和发布会,忙到每天早上醒来,都得先想想是在哪个城市;小福在大厂做销售,曾经为了名和利争得双眼通红。

忙碌、疲惫,但内心好像又有个大大的缺口,这些情绪我们都太熟悉了。

改变发生在2018年。那年小福30岁,正值她的土星周期,她和丈夫晓宇做了一个重大决定:双双辞职,去中国边境线上流浪100天。

这听起来是个标准的“逃离北上广,回到田园牧歌”的当代神话:厌倦了城市的卷,就去山河湖海里躺平。但小福和晓宇觉得,“躺平”绝不是他们这个年龄该干的事;做出离开大城市的决定,很即兴,但并不冲动。

“总是有人羡慕我们,说我们逃离北上广,是说走就走的旅行。你看到的是说走就走,其实我们是在有充足准备的情况下去追求自己所喜欢的生活。”

小福所说的充足准备,既有实操层面上的,也有精神层面上的。

在出发之前,小福花3个多月制定了细致到魔鬼程度的旅行攻略,所有行动都有强大的word文档和Excel表来支撑。比起上网查资料,她更喜欢用old school的纸质指南,研究透每一条道路、它们的背景故事、可以怎么玩、中间可能有什么变故、需要准备什么样的物资等等。

一旦选择了一条路线,摩羯座的小福还会拿别的书去佐证;制定了方案A,一定会有备选方案BCD。她把自己规划的旅行攻略一笔一画都写在草稿本上,如果在路上遇到朋友也想去攻略中某个地点的,她还会撕下一页送给对方。

为了适应旅途中不同情境,小福和小宇在出发前钻进车里,演练了三种不同的睡法:踏踏实实的睡、踩一脚油门就能走的睡、少挪东西的睡。他们晚上把车停在小区里,早上从车里出来,邻居们都惊呆了。

小福负责攻略,晓宇负责落实,后来两人两狗一车,真的在路上流浪了100天。

在羊湖领略过自然的纯净、在珠峰感受到人类的渺小, 到最后两人越玩越快乐,越来越觉得怎么没有早点出来。晓宇问怎么办,还回去上班吗?小福说回不去了,心玩野了。

02

留在城市才需要莫大勇气

时间回到18年前。初到北京时,小福还是个胖胖的高中女生,住在酒仙桥的铁皮屋里,*次远离家乡独自考学。屋子一楼住着出租车司机,二楼是男女混住的宿舍。因为不习惯住宿条件,她把所有的床铺被子用开水烫了一遍,烫坏了还赔了一笔钱。

后来小福考上了中戏,学舞台管理,渐渐开始了找自己的旅程。在北京的十数年间,她在中央电视台做过节目、在招商银行的杂志做过编辑、在互联网大厂的销售岗上冲过金字塔*,还作为美食编辑享用过流动的盛宴。

谈到城市工作对人的异化,小福并非一味批判,而是强调了经历对成长的必要性。她认为,做销售时为了抢客户不择手段,自己都很讨厌自己,但这个过程一定会有的:“你不知道这个社会的样子,怎么能知道哪种生活更好呢?你总要体验坏的,然后才能知道什么是好的,是吧?”

与其说是试错,小福和晓宇更看重的是感受和体验,无论是痛苦的还是美好的。

“之前在城市做过那么多份工作,就是积累能力的过程,人总要有一点能力来应对这个世界的繁杂和浮躁。”小福说。

这里提到的“应对”很关键。应对不是逃避、不是放弃、不是死磕硬碰,而是换一种方式,身体力行地去实践另一些可能性。

在成功的标准越来越僵硬固化,买房买车、二孩三孩被印在人生轨迹检查表上等待打钩时,很多年轻人们虽然怨声载道,但不得不逼自己挤进这条赛道。在这样的主流框架之下,小福、晓宇的“出走神话”显得更加梦幻。他们也表示,自己被问得最多的问题,就是怎么敢放弃一切离开北京到大理,流浪在路上。

然而,小福觉得这个问题从根本上就带着狭隘的预设,为什么离开城市就叫放弃呢?

“我没有放弃过任何事情,我们只是去追求我们更想追求的,我反而觉得留在城市里需要莫大的勇气。你天天就在家、地铁、格子间之间打转,这个环境也许不*,但也给了你一些安全感。大多数人不愿意离开城市,是不愿意放弃熟悉的舒适圈。在这个过程中,你其实放弃了对外界的探索能力。”

“我们喜欢每天都不一样,我们喜欢接触不同的人、看不同的风景,而不是每天同一条地铁线,同一拨同事,同样的工作重复再重复。我们在不停地跳出过往两年甚至过往两天所习惯的舒适圈,我根本不想装修一个房子,我就想好好搞一台车。我知道我这辈子是可以在路上的,不会错。

说着说着,小福和晓宇给我展示了去年在德令哈拍摄的视频。少有人知道,海子诗歌中那个寄托着孤寂荒凉的旅途愁思之地,同时也是中国储能*的光热电站。在两人的镜头下,德令哈的沙漠银光浩渺,光伏板组成的圆形矩阵像天外来物一般庄严伫立。

“你要到现场看,那才叫厉害!”两位候鸟的思绪已然从苍翠的山间草甸飘向了更加广阔的天地。

03

我还没玩明白呢!

在不确定成为常态的大环境下,小福和晓宇有大半年没有出远门旅行了。他们原本想在今年完成一个“小城计划”,挑10座小城市,每个地方住一个月,做人文方面的视频内容,但因为疫情反复没能成行。

现在的两人在苍山半山腰经营着一块营地,提供露营场所,也会呼朋唤友玩飞盘、烤烧烤、放电影。即使是“困”在大理(这个说法有些凡尔赛),小福和晓宇仍然过着很多人梦想中的生活。我不禁疑惑,能够选择不上班、做自己喜欢的事,前提是否要财富自由呢?

晓宇一口否定了我的预设,还反问了我对“财富自由”的定义:到底什么才算财富自由?是有源源不断的金钱去追逐物质上的*,还是有足够的储备和能力来追求自己喜爱的体验?

两位候鸟告诉我,他们更注重的是心态和精神上的体验。

比如小福做美食编辑时经常受邀享用一些chief table,她觉得很高级,会带着晓宇一起。但晓宇会把整块的牛排留下,走出酒店后左转去吃了一碗兰州拉面。“他不见得不比我快乐,所以,财富自由因人而异。必要吗?我觉得大可不必。”

实际上,“财富自由”并非简单地指积蓄,它也包括能够随机应变、利用手边的资源为自己供血的能力。

从离开北京起,小福和晓宇的所有动线都会有个plan B。比如在大理做起了民宿,有一份收入支撑爱好;因为爱玩,想着不如直接把爱好变成收入来源,就做了私定游;后来他们开始做旅行博主,有了关注,有了小名气,又可以接商单。一直到最近,不能出去浪,就在大理专心做营地。

他们给所有的事情制定一个*线的计划,包括养老:“我们不是说兜里面只有两个铜板就跑出来 ‘摆烂’了,我们有一些在路上赚钱的方法,也为自己留下了一些至少到老年我不挥霍,还可以有吃有喝、不给别人找麻烦的资本。”

想一直在路上流浪,确实不是件容易事,小福和晓宇还在探索着良性的运转方式。耗费精力的程度也许和格子间上班不相上下,但这是两个人在毅然选择追求心中所爱后,全身心认可的旅程。

“我最近连续工作三个月,一天都没休息,非常累了,但是你现在跟我说去西藏,我可以马上出发就走。”晓宇说。

在采访的最后我问小福,对流浪是怎么理解的,她想了想,回答道:

“浪是一种你对这个世界的认识,我没有被束缚住,我去选择了,我有我的能力去支撑。我觉得浪是一种赞美,不是所有人都能玩得这么好,玩和浪也是一种能力。”

“我们这一代人一定是自我的,我不想给任何人添乱,我不白吃一口饭,我还是想创造一点价值,哪怕是一点个人价值。我不摆烂、不躺平,哪怕我把酒喝明白了、把石头看懂了、把咖啡豆读明白了,哪怕是这都行,我可以让已有的生命过得更好。但我还没活够、还没玩够、还没玩明白,所以,我们会继续流浪下去。”

学者张慧在题为《中产阶级逆城市化的移民现象——以大理为例》的研究报告中写道:“逃离北上广”和“返乡”叙事背后的精神诉求,不仅关于人们对现代城市生活的不满,或是普遍性的失落,更关于在一个不允许失败的环境里,一部分年轻人试图寻找一份出路、一个可能。

从城市出走,与其说是地理上、物质上逃避式的“自我下放”,不如说是在尝试一种精神性突围。

计划在35岁之前开车到埃菲尔铁塔下的小福和晓宇,显然和“躺平”不沾边。

“不是所有人都会 ‘玩’这个东西,我们做自己擅长的事,发挥自己的能量就可以了。到了巴黎铁塔之后,我们还会有下一站,然后再下一站、再下一站,我们永远不会对这个世界失去好奇。”这对迫不及待想要出发的自由灵魂如是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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