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中国男足没能踢进卡塔尔,但义乌制造在世界杯上形成了某种*的“统治力”。
义乌市体育健身用品行业协会估算,卡塔尔世界杯的周边商品,有近七成来自中国义乌。大到足球、国旗、大力神杯摆件,小到喇叭、哨子,均从义乌这座中国小城远道而去。
以这种方式参与世界大赛,对义乌而言不是头一次。2016年里约奥运会时期,就有人发现里约热内卢国际机场售卖的吉祥物、球衣等纪念品来自义乌。往前追溯,更早的欧洲杯、美洲杯等赛事上也出现了义乌制造的身影。
这一届世界杯的主办地卡塔尔位于中东地区,而在义乌这个外国商人云集的地方,最常见的正是中东面孔,每年有数以万计的中东商人往来其间。义乌占据卡塔尔世界杯周边商品的大量市场份额,并不是偶然。
01、成熟的义乌制造
世界杯将近,义乌国际商贸城内仍是一副气定神闲的样子。虽然“占据七成市场份额”的数据听起来很庞大,但所有工厂 、店铺为世界杯订单而披星戴月赶工的画面,只存在于想象中。
冯路就在义乌国际商贸城内工作,他每天穿梭其中,几乎没感受到世界杯将近的氛围。“你知道义乌的商贸城有多大吗?”冯路忍不住问。据冯路介绍,义乌国际商贸城内有75000个商户。曾经有调查显示,如果在义乌国际商贸城内不停歇地逛,每个店铺停留五分钟,需要一年多的时间才能全部逛完。而做相关生意的商户分散在这庞大的商贸城中,就并不惹人注目了。
“其实世界杯的体量对义乌来说,算不上特别巨大的单子,我们的生产线是完全可以覆盖的,所以也谈不上什么挑战。”冯路有些骄傲地说。应对世界杯这样的国际赛事,义乌有成熟的经验和操作模式,很多商户提前三个月甚至一年就完成了生产。
义乌和卡塔尔世界杯,并不仅仅通过“官方授权”而实现连接。外贸公司常年积累下来的老客户,让义乌制造的世界杯周边商品,不仅流向卡塔尔,还通往了世界各地。
施施接到的*一笔世界杯周边产品订单,就来自英国的老客户。那是英国的一家连锁超市,经销商经常会找施施定制超市的一些赠品,比如带有超市logo的开瓶器、本子、笔等。今年7月,经销商再一次发来订单,称当地的很多酒吧都有采购国旗、文身贴、喇叭等世界杯周边产品的需求,施施很快找到了生产对应产品的工厂 ,在一个月内就将上万件产品发往了英国。
疫情之下,来到义乌当地的外国商人数量锐减,网上交易成为了重要的渠道。但这种模式存在一个弊端——它与我们日常的线上购物不同,这样大批量生产的产品是无法退换货的,仅通过线上的产品展示,外国商人难免会心生担忧。因此,在这场鏖战中,老客户多的外贸公司,成为了*的胜出者。施施的这位英国客户,就是在疫情前,来义乌与商户达成合作,双方充分建立信任后,在疫情时期依靠线上完成交易的典型案例。
对义乌的工厂 、商户来说,应对世界杯这类有固定日期的赛事或节日,操作起来都是有条不紊的。生产、销售的每一个环节,时间都充分前置。很少有临时加急的订单,毕竟成本会相对昂贵很多。
每逢要事,网络上都会出现“义乌工人的缝纫机要冒火星子了”的调侃声。在冯路的记忆里,这样的时刻的确存在,但几乎都伴随着突发事件,比如前段时间英国女王去世时,义乌的多家工厂都灯火通明。“大家连夜赶制了女王的相关物料,像旗子、徽章等各类产品都有,最后在女王的葬礼前全部把货发出去了。这也体现了我们义乌的速度。”冯路说。
“义乌速度”在施施身上也顽强地存在着。今年10月,施施的公司就已经把圣诞节的货备好了。“在义乌,我们所有经商的人都是提前一个季度活着。”施施说。
02、小联合国
“不了解外贸和制造业的人,往往会认为它们很‘高大上’。”施施和别人聊到自己的工作时,十有八九,对方都会和她谈论起专业化的流水线、高级的大工厂 、全英文交流的生意场。解释的次数多了,施施的大脑已经对这几个关键词形成了条件反射,可以自动张开嘴巴进行科普。
实际上,在义乌及其周边地区,小作坊式生产模式的生命力依然很顽强。无论是在市区还是在乡村,几乎所有人都在忙忙碌碌地做事情。“你会发现大家真的很‘卷’,义乌周边村落里的老妇人在家里都能找到活干,都是一些很简单的手工活,大家凑在村子的礼堂里一起聊聊天、做做工,一天赚个八九十块钱。”
施施的公司销售的一些世界杯周边产品,比如小旗子上的塑料杆,就是被大货车轰隆隆拉进附近的村子里,由村里的妇女、老人,一根根插进旗子里的。
这并不涉及制造业先进与落后的问题,义乌主要做的是小商品的生意,类似这样没有任何技术门槛的手工活,流水线生产的成本远不如人工划算。
这样独特的“义乌生态”,让施施忍不住感叹义乌真是一个奇妙之地,“生产这些产品的老奶奶,可能根本不知道她们手中握着的是哪个国家的国旗,将要发往哪里去。你也根本不会知道,在欧美酒吧里展示的装饰品或商品,其实是出自神秘东方某个村落里的老太太之手”。想到这些跨越国度的奇妙连接,施施就觉得,在这世上没有什么是不可能发生的。
从“鸡毛换糖”到成为世界小商品贸易中心,独特的商业环境造就了义乌与众不同的文化氛围。“走在义乌的街道上,你能看到很多外国元素,还有‘韩国村’‘中东村’,让义乌看起来像个‘小联合国’。”施施开玩笑地说。
在这样的文化氛围里,施施留下了关于世界杯最深刻的记忆——它不在义乌的工厂或商贸城中,而是在酒吧里。2018年俄罗斯世界杯时,人们还可以自由地出行,施施和朋友在晚上来到一家小酒馆叙旧,一进门就发现,自己被中东面孔包围了。一番打探后,施施才知道,原来是在义乌的中东球迷相约在这家酒馆一起看比赛,为自己的国家加油助威。
“那段时间义乌各个酒吧的生意都好得不得了,你要知道,男人花起钱来也是很恐怖的。”施施经常能看到身着各个国家队队服的球迷,和谐地坐在一起喝酒、看球赛。“在中国,世界杯氛围最浓的地方,我觉得一定是在义乌,应该没有什么地方比义乌外国人的密度还大了,而世界杯就是这样一场把世界各国融合在一起的比赛。”
和施施一样,冯路对世界杯最深刻的记忆,也停留在2018年。当时冯路所在的公司,是俄罗斯世界杯的五大赞助商之一,领导们被邀请到了俄罗斯,坐在包厢里看球赛,冯路则和同事们一起在公司实时投影,押宝该届世界杯的冠军队伍,喝着啤酒、吃着“麻小”,度过了一个难忘的夏天。
03、义乌精神
施施从未买过任何一届世界杯的周边产品,准确地说,自从来到义乌做外贸生意后,施施外出旅行时就再没买过任何纪念品。不出意外,她买的这些产品大概率都是“兜兜转转又回到了义乌”。
逐渐知晓了义乌国际商贸城的产品价格后,外出购物时,施施常常会有很大的心理落差。“你明明知道眼前这个东西的成本价,但要花上五倍十倍的价格才能买回来,一想到这,我就有点丧失了购买欲。像阿吉豆这样的饰品店,商品标注的价格乘以0.3,就是它们的成本价。”
在施施看来,“把压力交给义乌”这句话,是对义乌*的误解。大家所看到的义乌制造的世界杯周边如足球、球衣,或者不久前风靡全国的游戏《羊了个羊》的周边产品,均是义乌商户在拿到正版授权后,才开始制造的。
“虽然义乌的老板们都很灵活,现有的小商品他们基本都能复制出来,但现在法律并不允许。这些对义乌的刻板印象,义乌背了很多年。大家别再把压力交给义乌了,义乌老板不想坐牢。”施施略带无奈地说。
对于“义乌老板能预测世界杯输赢”这件事,施施和冯路都毫不犹豫地给出了否定的答案。“义乌老板只能根据周边产品的销量来判断哪个队伍的球迷多,像赢球这种要靠球队主观努力的事,如果义乌老板能预测到,就是玄学了,那我还做什么外贸?”施施说。但“义乌老板能预测美国大选结果”这件事,似乎有几分可信度——通过竞选者的周边产品销量来判断他们的支持率,也有些参考性。在某种程度上,义乌通过贸易获取信息的速度,也处于超前的位置。不过对施施而言,义乌最浪漫之处,在于它在努力满足着世界上最普通的人的生活需求。
透过一桩桩外贸订单,施施发现即便是在欧美等地区的发达国家,人们的生活也依然平凡。义乌生活着很多来自贫穷、落后甚至战乱国家的商人,义乌不仅为这些流离失所的人提供了和平的生活环境,更通过他们将义乌小商品流向了那些落后的、支离破碎的地方,为当地的人们提供了更低生活成本的物质选择。
而这一次,“义乌制造”占据卡塔尔世界杯周边产品七成市场份额,更像是长期的积累结出的果实。许多长久活跃在义乌的中东商人,以此为契机,将“义乌制造”带回了故土。
“你在义乌国际商贸城里逛一逛,很多老板、老板娘都四五十岁了,但你和他们说英语或者阿拉伯语,基本都能和你聊两句。这就是义乌精神嘛。”冯路说。
(应受访者要求,文中施施、冯路均为化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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