给你一个周末去旅行,你能走多远?30岁北京外企打工人Tracy的答案是:半个地球。
2023年11月的一个周五,他坐了12个小时飞机,跨越半个地球,抵达墨尔本。走出舷梯,他迅速脱掉外套,26度的风带着海水味道,零下6摄氏度的北京已经在三小时时差外。坐着朋友的车沿海边公路漫游时,他觉得,“值了”。
经历发上网后,Tracy被称为“最强特种兵”。在疫情后兴起的“特种兵式旅行”走红一年之际,旅行战士们开始在海外集结。
27岁的互联网打工人Ashley周五出发,在韩国济州岛呆了3天,用整段整段时间坐在海边发呆。大海是蓝色的,路边的猫咪是橘白色,她穿蓝粉黄相间的条纹吊带衫,戴上紫色的帽子,“感觉我也是彩色的了”。这趟旅行前,很长一段时间,她因工作压力大感到生活灰暗。她用“发疯式跨国旅行”让自己喘一口气。在海边坐着,她终于觉得,那一刻,是“属于我的”。
随着疫情结束和国际航班复航,人们开始重新与世界建立连接。利用周末两天出国旅游,成为很多请不到假的打工者的新选择。社交网络上,以“不请假”“直飞”“免签”为关键词,能搜到大量周末出国游的经验贴。通常,以所在城市为圆心,2-5个小时飞行距离的国外城市被认为“可接受”。在日本、韩国、泰国等邻近国家外,也有人选择更远的远方——毕竟人活自己的感受——更加极限的日程表,有时也意味着更多感受上的自由。
以小时计算的旅行中,有人觉得自己重返世界,有人视其为25小时的冒险,有人享受着逃离熟悉生活所带来的、因为时间有限而倍加珍惜的松弛感。
在跨国“特种兵”们的帖子下,有网友评论,“果然,勇敢的人先享受世界”。
01、周末目的地:海参威、新加坡、蒙古……澳洲
Tracy喜欢旅游,大学时把国内知名景点走了个遍,不惜为此翘课。2016年工作后少了很多自由时间,上班让他疲惫,而旅行就是心灵按摩。为保住这个奢侈爱好,他不得不加入“特种兵”。
2023年一年,仅靠周末,Tracy去了海参崴、新加坡。九月,他再次准备“特种兵”,但环顾一圈,北京出发距离合适的只剩蒙古国了。因为一首《乌兰巴托的夜》,他决定坐火车去蒙古首都乌兰巴托。
他请了一天假,周四下班后出发,坐高铁先到呼和浩特,周五一大早坐大巴到达中蒙边界城市扎门乌德。坐了一宿“有点像前苏联时代的绿皮火车”后,他周六一早出现在乌兰巴托。
上午八九点,Tracy开始打卡、吃当地美食,但让他印象更深的是一路上的风景,连片的草原、戈壁,疏阔宽广,莽莽苍苍,间或有骆驼、牛羊、马匹擦肩而过。这些都是他在北京难以看到的。对他来说,这些人生中“一期一会”的相遇,已经值回为这趟行程付出的一切努力。
让Tracy作为“最强特种兵”在社交网络上“出圈”的,是他不断扩展旅行半径,直到一个周末降落澳洲。
2023年11月的一天,Tracy在网上看到一张飞往澳大利亚墨尔本的机票,2699元往返,在年底旺季动辄四五千的机票中十分显眼。Tracy比较过,当时去三亚的往返机票也要两千多。
这班飞机将于周四从山西太原出发,在北京中转停留14个小时,于11月24日凌晨再次起飞,前往墨尔本。如果搭乘这个航班,他刚好能赶上“黑五”(每年感恩节之后*天各大商家开始打折促销),并在墨尔本度过一个完整的周末。
他买了机票,只请了周五这一天的年假。2023年11月22日星期三,Tracy开始了他的表演:
周三下班,他从北京西站出发前往山西太原,周四凌晨0点21分抵达太原。距离9点钟的飞机还有8小时,他在火车站附近酒店睡了一觉。11月23日星期四,飞机在早上9点从太原出发,50分钟后落地北京。Tracy走出机场,打车直奔公司,利用14个小时转机时间照常上了一天班。下班后,他开上自己的车,继续这段奇特旅程。车停在机场边,他脱掉羽绒服扔进车里,一件短袖,外面套一件冲锋衣,Tracy飞向澳洲。
12个小时后,Tracy跨过赤道,在“黑五”当天降落南半球。朋友来机场接他,直奔当地奥特莱斯,Tracy无缝开始了“黑五”狂欢,周六在海边,周日则是“city walk”。“我那三天过得特别充实,购物、旅游,探望了朋友,很放松。”Tracy说。
他买的多是运动服和运动鞋,一只拍立得相机是最得意的战利品,“比国内便宜好几百”。在他拍下的照片里,天空明亮,海水粼粼。沿海公路上是跑步和骑行的人。
周日晚上20:15,Tracy起身返程。周一上午4:55,落地北京首都机场,两个半小时后,他出现在办公室。
02、6天冲锋6国
极限“特种兵”当然有回避不了的短板。“说实话,不能尽兴,只能走马观花,抓重点。”Tracy说。打工人时间卖给了公司,又想多看看世界,“只能牺牲一些景点,留着下次再来。”
比起在一个地方久呆,Tracy更愿意解锁未知世界。他有“人生100个国家”的目标,去年完成了24个,今年即将达到50个。去年他主攻亚洲,今年目标是解锁全欧洲。
刚过去的清明节假期,Tracy请了3天年假,连着清明节前的一个周末,凑了8天,抛开飞机上的时间,他用6天完成了一次欧洲6国的旅行,打卡了巴黎、布鲁塞尔、卢森堡、苏黎世、列支敦士登、米兰。
他去巴黎看埃菲尔铁塔、卢浮宫和塞纳河,在布鲁塞尔广场看“撒尿小童”。他最喜欢列支敦士登,一个小小的、“感觉开车二三十分钟就可以绕它一圈”的国家,他觉得这里风景很美,如世外桃源。可惜日程表只够他在桃源停留三小时。
Tracy有自己的“兵法”:做好攻略很重要,“能省一半的心”;会简单英语当然好,不会也无妨,但至少要记住自己所在酒店的英文名,下载好翻译软件和离线地图。“最关键是提前打印好机票单子等所需资料,方便入境。”每次出行,他只有一个双肩背包,一件冲锋衣,一件卫衣,几件短袖,来应对变化的四季气候,“此外就是感冒药、肠胃药和洗漱用品”。
突发状况也是旅行的一部分。比如在蒙古国,Tracy发现打车像回到了国内“招手停”的年代,而且停的是漫天要价的私家车。但这和弄丢背包相比都是小插曲。在布鲁塞尔,Tracy因为包太重随手放在地上,有人问路,他热心地一指,转过身背包不见了。
幸运的是他所有的重要证件和信用卡随身携带,没有影响后续行程。但在巴黎买的纪念品全没了,最让他心疼的是丢了旧护照,那是一次次特种兵之旅的证明。
在北京的26岁女孩哒哒是一名“特价机票特种兵”。2023年六月,她和男友计划去云南旅行庆祝纪念日,特价机票出现,转身去了大阪。另一次是计划去海南,当时刚结束春节假期,海南返程机票猛涨,泰国往返机票不涨反跌,她转而飞去泰国,“酒店也比海南便宜很多”,哒哒说。她享受充满变化的周末,“周末瘫在家里,会觉得生活缺少一些意义”。
03、带上2岁和4岁幼崽,冲绳25小时冒险之旅
周末跨国特种兵的先驱,在疫情前就发起过冲锋。2019年3月的一个周末,在上海做审计工作的杨蕊和丈夫带着两个孩子到冲绳进行了一次25小时的冒险之旅。
杨蕊今年38岁,经常出差,丈夫是建筑师,工作几乎完全“996”。他们有两个孩子,2019年时,大女儿小洁不到4岁,小儿子小勇大约两岁。为了给以后去日本旅行做准备,一家人办了日本三年签证。
“按这种签证要求,持证人首次登陆日本时必须在冲绳住一晚,我老公突然要去大阪出差,他就得提前去一趟冲绳。”杨蕊盘算,飞冲绳只需两小时,和坐高铁去杭州、南京差不多,她决定全家人一起去。
带着孩子,他们不敢把时间定得太晚,周六下午14:55的飞机,18:00到达冲绳。返程是第二天的19:00,一共在冲绳呆25小时。
杨蕊积攒了不少带孩子出行经验,女儿几个月就被她带着坐飞机回老家乌鲁木齐,为了哄孩子不哭闹,平飞时她一直抱着女儿在机舱里慢慢走动。幼儿容易受刺激,得随时观察,一旦情绪不稳,就给一点小辅食分散注意力。半岁后,女儿坐飞机可以长时间不哭闹了。
冲绳可比乌鲁木齐近多了。杨蕊胸有成竹,但冒险*步就出了状况。她忘记了国际航班要早值机,离起飞不到一个小时,他们还在排队,只能找工作人员加急。夫妻俩一个拖着儿子的婴儿车,另一个把女儿抱上行李箱,就这么拖着两个孩子在机场飞奔。小洁很兴奋,一直咯咯笑,后来她向妈妈回忆,“我坐在行李箱上,飞得那么快”。
行程安排随性,到达后他们去了提前预约的餐厅。第二天上午本计划去附近一个游乐场,但小孩不愿起床赖到了中午,他们就直接去附近商场吃饭。有了小孩,杨蕊已经适应旅行的不确定性。商场有很多扭蛋机,很便宜,两个小朋友很兴奋,花光了所有的零钱。
下午,他们没时间去附近知名景点波上宫,只在酒店和机场中间找了一处沙滩。本地小孩玩挖沙、踢足球、荡秋千。“妈妈我也想过去玩。”小洁眼热,又因语言不通感觉羞涩。
“听不懂也没关系。”收到妈妈的鼓励,两个小小的孩子跑了过去,杨蕊远远看着他们和日本小朋友比比划划,没多久就玩在了一起。
杨蕊本以为4岁小孩儿转头忘事,“没想到女儿上小学后,老师要求写一篇关于海滩的作文,她写的居然是那个冲绳的下午”。
在小洁笔下,海是碧绿色,卷起白色浪花,自己穿着红裙子,带着弟弟,和语言不通的日本小朋友一起挖沙子。
这趟旅行的花销并不小,四人机票加起来花了一万块。杨蕊觉得这钱花得值,“精神被充电了”。
最近他们又买了5月去名古屋的机票,她有两个想去的地方,一个是乐高乐园,另一个是吉卜力公园,时间所限只能二选一。她有遗憾,但也抱有再会的期待:“(下次)有机会的话我们再去另一个”。
如果有得选,她也愿意请假多玩几天,“不那么累”,但工作太忙,请假太难。女儿开始上学,缺课也影响学习。在想要出去旅游和无法请假的现实之间,杨蕊果断选择周末特种兵。
她接受也喜欢冒险。“平时生活一板一眼的,旅行中突然跳脱了,那种不确定感,我觉得很刺激。”
04、喜欢“隔阂”的感觉
疫情期间在国内风行一时的“周末随心飞”,为培养周末特种兵旅客做出了贡献。30岁的袁洁在上海工作,过去三年,她已经习惯每月两次周末飞行出游。她购买了南航的“随心飞”,“三千多块,不限次数”。那两年,国内除了新疆、西藏等需要长时间飞行的地方,她挨个刷了个遍。
疫情之后,国际航班增多,袁洁常看到日本、韩国、东南亚机票比国内机票更便宜——她去东京的机票往返只要1100元。
目的地选择的主要影响因素是签证和飞行时间。袁洁希望能控制在3小时内,而27岁的互联网打工人Ashley可以接受到5小时。
去年八月一个周末,Ashley和朋友们去了韩国济州岛。两年前Ashley可能会犹豫,“两三天时间能出国吗?还要坐那么久的飞机”。但去年的几次旅游改变了她的想法。受朋友邀请,Ashley周末飞了一趟成都。“我发现周末换个地方,见很久没见到的朋友很开心。”Ashley说。12月,她又去了一趟澳门,购物、看海、吃小吃,两三天逛下来,并没觉得特别累。
到济州岛的下午,女孩们在涯月邑找了一个海边咖啡馆坐到日落。左手边的窗户紧邻大海,海浪在微微翻滚。她感觉到“某种亲切的陌生感握住了自己的心”。
“我在国内也去海边,威海。熟悉的大排档,熟悉的生活习惯。”她感觉只是“从棋盘的这个角,挪到了棋盘的那个角上”。她兴致缺缺,并不十分开心。
但济州岛不一样。在这里,没有人听得懂自己说的话,没有人认识自己,Ashley觉得这是个和自己有隔阂的世界,但正是这“隔阂”令她着迷。
在济州岛的两天里,她们每天睡到自然醒,然后爬山,或者在山下的海滨浴场打卡咖啡馆,购物、闲逛。她明白自己只有三天,不强求打卡所有景点。“我们更想要放松工作带来的疲惫感,享受舒服、健康的假期。”
特种兵式旅行固然疲惫,但对Ashley来说,“旅行之后的开心,远大于疲惫感”。等到回到工作岗位,她还有大把时间“通过死尸一样地上班来缓解身体疲劳,然后灵魂还不知道在哪儿飘着”。
济州岛后,Ashley打开新大门,不停想下次去哪。她的生日在11月,一番规划后,她和男朋友选择了日本。
为省钱他们选了“红眼航班”,周五下班直接带行李去浦东机场,坐凌晨1点的飞机,五点到东京,“节省一晚住宿费,东京住宿也很贵”。下飞机他们直奔浅草寺。电车上,她看到了超级美的日出,高架之上,云层很厚,从橙黄到蓝色渐变,像日本动漫里一样动人。
遗憾的是,Ashley发现“特种兵打卡”让她“无法停留”。他们*站是浅草寺,有很多歌舞伎表演,她想看,但只能在路上匆匆一瞥。
他们本计划晚上找一家好吃的omakase(注:主厨发办,日本料理中无菜单、由主厨决定当日菜品的就餐形式)吃晚饭,但绕了半天也没找到,最后随便去了一家“不是很好吃”的居酒屋。这一天是Ashley的生日,两人在商场买了慕斯蛋糕,又错误估算商场到酒店的距离,回到酒店蛋糕完全化掉了。Ashley忍不住哭了鼻子。为了哄女友,男友下楼买了一份意面,插上蛋糕牌,祝她生日快乐。
无论哭鼻子、遗憾、暴走还是漫画般的美景,浓缩旅程带来浓烈的情感强度,让Ashley过了一个难忘的生日。她成为周末跨国特种兵的忠实成员。
为什么是周末而非小长假?“回来后我比较过,五一、端午节机票酒店价格几乎是平时的两三倍,而且人也会很多,” Ashley 说,“还不如利用周末的时间去两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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