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菏泽爆火之后,人们还是对它一无所知

毫无疑问,时代变了,但外界对于菏泽的印象还停留在昨日。当一个内陆三线城市拥有了似乎与它不相称的互联网敏感度,这种敏感也就成了“负累”。
2024-06-10 11:05 · 新周刊  本文来自微信公众号:   
   

现在打开抖音,输入关键词“菏泽南站”,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行来自系统的温馨提示:文明直播,打造美好网络生态。

寥寥的一句话,提示着这里曾有的喧嚣。不过,即使没有这行文字,互联网的注意力也早起身赶往下一个站台。菏泽南站,连同郭有才这个名字,已然成为过去。

五月中旬,网红郭有才翻唱的歌曲《诺言》走红网络,作为直播间背景出现的菏泽南站成为漩涡中心。慕名而来的粉丝,蹭热度的直播大军,引车卖浆的商贩,须臾便将这个闲置已久的老火车站淹没。

起初,当地还试图通过修缮基础设施,提供公共服务等方式接住这次泼天流量。但随着低俗直播、扰民、不良价值导向等争议的爆发,急转直下的网络舆论使得相关活动被紧急叫停。

短短十二天,潮水来去匆匆,在互联网档案上,菏泽又多了一段复杂历史。

在这之前提到菏泽,可能很多人的*反应就是那句广为传播的网络热梗“山东菏泽曹县牛皮666,我的宝贝儿”。因为这个莫名其妙的口号,菏泽“声名鹊起”,下辖的曹县更是被称为与北上广深等一线城市平起平坐的宇宙中心。

至于这种评价里有几分认真,几分戏谑,所有人心知肚明。

菏泽,这座看起来毫不起眼的地级市,由此在互联网上被塑造为一个相当光怪陆离的存在:

同菏泽有类似发展规模及经济状况的城市都不如它出名,和其名声相当的城市则不会招致如此多恶意与嘲讽。

然而,拨开土味的外界标签,真实的菏泽又是如此令人欲说还休。那是一种熟悉的内陆小城生活,是许多人努力想要离开,又难以割舍的故乡。

菏泽往事,藏在方言和牡丹里

菏泽,旧称曹州,位于山东省西南部,地处山东、安徽、江苏、河南四省交界处。菏泽的叫法始于清雍正年间,究其由来,则可以追溯到《尚书·禹贡》所记载的当地名为菏泽的远古大湖。

菏泽坐落在介于太行山脉与泰沂山脉之间的南北向通道,地势平缓,湖泽广布,四季分明,是中原文明的发祥地之一。

早至先秦,菏泽地区已发展出诸多农耕聚落,尤其是如今的菏泽定陶区,古称陶。战国时期,该城东连鲁都曲阜,齐都临淄,西通卫郑及中原各国,南接楚国,北及燕赵,又借菏水往来南北水系,是当时重要的水陆枢纽和商业都会,被奉为“天下之中”。范蠡归隐后也正是在此依凭地利行商聚富,才成为后世贩夫走卒供奉的陶朱公。

宋代经济重心南移前,菏泽一直是北方的经济重镇。纵使境域内曾多次经历政权变更和地方割据,也不改其富庶。明清时期,虽相对衰退,仍然通过棉、桑、麻经济作物的种植和加工产业,占据着区域经济的一席之地。

2011年,菏泽农民朱之文以酷肖杨洪基的嗓音在节目中演唱《滚滚长江东逝水》,就此改变了自己的命运。菏泽的命运,同样也被一条东去的大河左右。

黄河,始终牵动着中原地区的命脉。关于黄河决口多达1500多次的文字记载中,菏泽受黄河水害的最早记载是在公元前132年。之后的2000多年间,黄河较大范围的改道就有25次,其中12次波及菏泽地区,不过大多时候,菏泽并非重灾区。

频繁的水患为菏泽送来了大量的周边移民,所以今天菏泽人的口音听起来与山东其他地区均相差甚远,而更接近河南口音。洪水退去后留下的疏水透气性极好的沙土,使得菏泽自明朝以来逐渐取代“牡丹之都”洛阳,繁育出产最上乘的牡丹国色。

1855年6月,连日暴雨后,黄河在河南兰阳铜瓦厢再次决口。从水文记录上看,旧河道迅速抬高的河床让这次决口成为必然。只是早就对黄河的脾性习以为常的人们未曾预料到,这次决口带来的将是距今*规模的一次黄河改道:原本应该流经苏北汇入黄海的河道陡然折向东北,夺大清河从山东东营转投渤海,直接让黄河南流成为历史。

彼时正值太平天国运动高涨之际,风雨飘摇的清政府根本无暇顾及河工。直到7月,咸丰皇帝“暂行缓堵”的口谕才姗姗而来。

这一缓,就是二十年。

放任漫流的黄河二十年间反复扰动,菏泽所在的鲁西南地区首当其冲。据史料及县志记载,“菏泽、濮州以下,寿张、东阿以上尽被淹没,遍野哀鸿”,菏泽境内“尽为鼍窟”。

菏泽,被遗忘的腹地

关于菏泽的刻板印象,并不只在外省中流传。哪怕到了本世纪初,说起鲁西南,提及菏泽,不少山东人都还对其抱有仿佛贫瘠乡土的忌惮。至少从经济数据上看,这种偏见并非无中生有。2000年撤地设市时,菏泽全市GDP仅208.6亿,在全省17个地级市中位列倒数第二。与此同时,菏泽的人口却接近全省的十分之一,若论人均,结果将毫无悬念。

尽管黄河泛滥已成往事,但菏泽仍然陷在历史的泥沼中,迟迟未能完全恢复元气。究其缘由,1855年汹涌而至的不独有黄河水,还有摧枯拉朽的近代化潮流。

沈艾娣在著作《梦醒子》中曾以晚清山西乡绅刘大鹏的日记为材料,论证清政府在内忧外患的压力下,将有限的资源转移到更易顺应近代化进程的沿海及铁路沿线城市,才造成了中原乡村的普遍贫困。参照这一洞见,二十年无人问津的水患,既是菏泽被遗忘的原因,也是结果。

山东的经济格局就此洗牌,经济轴心由沿运河纵向分布变为沿港口和铁路的横向布局,并形成了明显的东北、西南发展分野。

远洋驳船低沉号叫,惊醒青岛与烟台的旧梦;蒸汽火车吞吐黑烟,闯入济南与潍坊的老城。既不临海,又无铁路经过的菏泽,则随着运河淤塞,河运衰颓,与呼啸远去的近代化背道而驰。

大分流的影响持续至今,甚至可以说最近引人注目的菏泽南站,也不过是一场来自百年前的余震。

1978年,菏泽站与菏泽南站同时投入建设,但1980年菏泽站建成通车,菏泽地区才迎来了*列火车。当时经过菏泽火车站的只有一列往返济宁与菏泽间的老式蒸汽机车,每天仅往返一次。

1984年,菏泽南站建成,承接货运工作的同时分担部分客运需求。随着1999年京九线的开通与菏泽站的接入,菏泽南站很快失去客运价值,并在2001年彻底关停客运业务。至此,有着将近900万常住人口的菏泽,在市区仅靠一个菏泽站来维持铁路客运。这种情况直到2019年高铁站菏泽东站的建成才得以改观。

交通闭塞只是菏泽困局的表征,时代创伤以一种更为隐秘的形式被继承和延续。

在近代化进程中,腹地与沿海不只是一组地理概念,更在形象上构成一种对照关系:腹地代表着贫困与蒙昧,沿海象征着发达与开放。但根据彭慕兰在《腹地的构建》一书中的研究,鲁西南的腹地形象与其说是被发现的,不如说是被创造的。

换言之,抵触外来事物,崇尚武力,固守传统,目光短浅......菏泽背负的这种种污名绝非自古以来就有,实际上是其作为近代化转型中的失落者的无奈之举。恶劣的环境,匮乏的资源,极高的人口密度,当时的境遇无不迫使当地人转向更为保守封闭的社会结构与思维模式,以求取生存。

一座在互联网“有房”的城市

菏泽并非孤例,中原“历史黄泛区”城市都或多或少面临着与菏泽相似的尴尬处境。一边是历史巨大的引力,一边是来自近代化受益地区的斥力,人们被裹挟其中,勉力求成。

近年来,菏泽没有停滞不前。相反,当黄河安澜,无论是以自身还是以山东省内其他城市为尺度,菏泽的发展速度都有目共睹。2023年,菏泽GDP总量已达4464.49亿元,且在2013年至2023年间实现117.6%的增长,仅次于省会济南,位列全省第二。但经济总量并不代表居民生活水平,如果用全体居民人均可支配收入来衡量,参考统计局2023年的数据,菏泽依然在全省垫底。

作为农业大市,即使是在产粮大省山东,菏泽的粮食产量也拔得头筹,是真正的“天下粮仓”。不过,这也意味着,菏泽的工业基础相对薄弱,且保有广阔的农业用地和大量的农村人口。

菏泽的网感,正是源自于这种现实的局限与迫切改变现实的愿望之间的矛盾。郭有才走红后,有评论认为这必然是一场由专业幕后推手精心策划的闹剧,并将整个事件调侃为“菏泽一梦”。殊不知,对于菏泽人来说,在互联网上安家置业,早就如呼吸一样自然。

菏泽曹县大集镇丁楼村,在2009年以前,是一个以农牧业和个体户小生意来维持生计的典型鲁西南农村。虽然本地的乡镇企业也生产一些摄影布景和影楼服饰,但销售方式非常原始,全靠村民自己运货到外地售卖。

2009年,丁楼村有村民接触到电商渠道,尝试通过线上销售本地的影楼服饰,最初收效甚微,后根据客户反馈,逐渐把业务从过时的影楼产品转移到市场需求更大的演出服。乡村熟人社会,一两户的成功很快向周边村镇乃至县市扩散。在传统的商业模式下,跟风行为不需要多久就会蚕食掉有限的当地市场,最终转变为无效的恶性竞争,而这也是百年来“黄泛区”难以跳出的内卷怪圈。

在互联网时代,腹地和沿海被重新放在了同一张牌桌上,各凭本事。菏泽的这种模仿行为反而催生了规模效应。2021年公布的淘宝*县榜单上,菏泽的2区7县全部入选,541个“淘宝村”、93个“淘宝镇”的数据更双双名列全国首位,甚至超过了义乌、温州等沿海老牌电商基地。

浓厚的电商氛围使得菏泽时刻关注着互联网的风吹草动。由于国潮审美复兴,菏泽在2018年便逐渐将产品重心从演出服转向汉服;因为直播带货流行,在郭有才之前,菏泽已经诞生了诸多百万乃至千万粉丝级别的网红。

从山寨汉服到低俗直播,互联网为菏泽带来流量的同时,也让其一举一动都经受着公共舆论备加严苛的审视,稍有不慎就会再一次坐实那些对于腹地的成见。

不过对于菏泽来说,比起曾经默默无闻又吃不上饭的日子,走红后的一些评价实在算不上什么。如果你无法从那句声嘶力竭的“你我不能从头,不能停留,不能抗拒命运左右”听出任何动容之处,那只能说明,你的运气,一向很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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