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能抓住萌宠经济,谁就进入了财富快车道”,近年来,“吸”各种动物已成为现代社畜们的标配,由此衍生出一个个千亿级市场。
但能在风口上飞起来的幸运儿毕竟是小概率,无数人奉为圭臬的商业法则背后,还暗藏着冷酷结局——登高必跌重。
宿命般的诅咒,这次印证在了爆火的“室内动物园”身上。所谓室内动物园,是一种介于常规宠物店和传统室外动物园的开创性商业模式,将动物生意搬进闹市区的商场,既能切中父母购物、溜娃两不误的痛点,又能通过沉浸式体验、近距离互动等卖点让人眼前一亮。
旺盛的需求催生市场。短短三年内,像这样集表演、娱乐于一体的新型室内动物园,全国已开设超过34家,动辄上亿融资,连京东、居然之家也开始试水布局,抢占先机。
新鲜过后,被刻意掩盖的问题开始凸显。卫生堪忧、管理混乱、大量动物死亡等负面风波接踵而来,突如其来的疫情让局面更为雪上加霜,原本热络的资本,现在唯恐避之不及。
压倒骆驼的从来不是最后一根稻草,而是每一根稻草,冲着热钱而去的“室内动物园”,也是时候洗牌了。
从袋鼠、细尾獴、浣熊等哺乳动物,到蜥蜴、蛙类等爬行和两栖动物,再到水母、龟等水生动物……高速扩张中的“室内动物园”,早就跳脱了传统宠物范畴,致力于一次性集齐海陆空,品种越稀奇越好。
至于动物不同的天性习惯,则被刻意忽略。比如穴居的细尾獴需要挖土筑巢,生活在森林里的树懒需要攀爬空间,有泡澡习惯的水豚需要足够深的水域。
由于设置在商场内部,室内动物园的面积大多在2000-4000㎡,最小仅有500㎡。不仅无法营造出适宜各种动物的环境,且为了在有限场地内塞进尽可能多的动物,还必须一再压缩其活动空间。
此外,商场络绎不绝的人流和刺目的灯光、此起彼伏的噪音环境对动物们的骚扰也无法避免,由于终日处于被迫营业的紧张状态,动物们不仅作息颠倒,还得不到最起码的人道保护,有经营者为博眼球,甚至在商场内溜起了海象。
而违背规律地进行混杂饲养,又导致了另一种恶性循环。去年11月底,新京报曾报道,北京多家室内动物园的羊驼、土拨鼠扎堆,动物混养造成病毒交叉感染。
共用一片场地还会引发悲剧事件。今年3月,有网友曝出长沙“动物派对主题乐园”中,出现了白狐啃食鸵鸟的现象。
这家2020年1月才新开张的室内动物园,随后被扒出已有大量动物死亡。负责人的解释是,因为大部分动物来自辽宁,不适应南方气候,加之疫情催化,所以出现了非正常死亡。
但在检查中,执法人员发现,店内有两只鳄龟竟是在南美洲生活的动物,严格意义上属于外来物种,保护级别也有待专业机构鉴定。
与此同时,长沙市林业局的工作人员对该室内动物园的相关资质进行了核查,当场发现有好几种疑似野生动物,门店利用这些动物进行展演,却从未办理行政许可手续。
令人细思极恐的是,这并非个例,而是心照不宣的“潜规则”。
作为新兴行业,国家对于室内动物园尚未有相应的监管条例,这意味着“有空可钻”。
经营者在申请营业执照时,口径出奇一致:“我们的动物都是从国内外各大养殖场购入,并不涉及国家保护动物,因此不需要办理驯养繁殖许可证和经营利用许可证。”
但事实上,为提升竞争力,像上面长沙“动物派对主题乐园”这样暗度陈仓,引进不明品种的做法不在少数。
有上观新闻的记者摸底上海两家知名室内动物园,发现了梅花鹿和熊猫狐,再三追问之下,老板含糊其辞地表示:“这只是问别人借来展出的,多的不能再说下去了。”
随后,记者以市民身份咨询上海市林业局受理窗口,工作人员介绍,梅花鹿属于国家一级保护动物,无证饲养属违法行为,然而,截至目前,没有接到过任何一家室内动物园的申请。
至于日常监管,上海市卫健委给出的说法是,根据《公共场所卫生管理条例》,室内动物园并不在规定的“公共场所”范畴内,建议“问问动物卫生监督所”。
卫生监督所的回复同样无解,按照现行办法,动物饲养场、养殖小区、动物隔离场所等需要取得《动物防疫条件合格证》,但室内动物园并不在列。
此外,由于室内动物园的“特殊性”,往往牵扯到林业、渔业、公安、工商、农业、收益等多部门,多头管理,反而导致无人管。
换言之,开出一家室内动物园,几乎是零门槛,只需要办理一张常规宠物店的工商营业执照即可。
因为没有任何强制性规定和约束,一切全凭自觉,可操作的灰色空间普遍存在,为这个行业的未来,埋下了一颗颗定时炸弹。
比起外部监管的不健全,室内动物园的内部管理问题更为严峻。
卫生情况首当其冲。几乎每家室内动物园都会用网红神兽羊驼来吸引客流,为达到更好的互动效果,羊驼一般都是在店内散养,于是,随地排泄成了常态。
出于人力和成本考虑,动物的排泄物常常得不到及时清理,也几乎不可能洗澡,杀菌工作更多流于表面。
且室内动物园整体属于密封环境,虽开放有通风设备,但很多大型动物本身体味较重,尤其在冬天,商场会开启采暖设备,温度的上升使得异味加剧,空气混浊不堪。
其次是安全问题。要知道,在普通的动物园里,游客与动物、不同的动物之间是充分隔离开来的,工作人员在接触动物前后都必须进行严格的消毒,一旦发现患病的动物,也可采取措施隔离。
但在室内动物园中,所有动物和游客,都处在同一个密闭的“笼舍”里,兴起之下,游客们会直接上手,与动物们进行“亲密接触”,毫无防护可言。
一旦其中有动物患上传染性疾病,将在同片展区内的动物之间快速传播,继而感染游客。这些展出的动物中,还有不少是人畜共患病的潜在携带者,比如猫藓、寄生虫、狂犬病等,抵抗力较弱者很容易中招。
而动物患病的治疗成本远远超过大众的想象。不同动物体型、生理结构上的巨大差异,需要精于不同领域的专业兽医,大型动物园尚且无法实现,更别提室内动物园了。
为避免对环境造成污染,动物园的动物去世后,一般会进行无害化处理(标本制造、高温焚化等),但在商场里是无法设置高温焚化炉的。
往好处想,许多城市已有成熟的宠物火化服务,室内动物园可以通过这类服务完成最终处理。即便如此,运输过程的无害化、低温化也很难保证,更多时候,也许那些死去的动物只是被随手一包,丢弃在垃圾桶。
再者,动物们长期圈养在狭小的空间内,再温和的动物也可能变得暴躁,应激反应下,伤人现象屡有发生。
《新京报》曾报道,北京西三环的一家室内动物园里,游客在喂龙猫时不慎被咬伤,处理方式仅有一个创口贴。
虽然各大室内动物园的负责人,都宣称店内动物接种过疫苗并会定期检查,但这个疫苗多久打一次,是否定期补打,通过何种渠道,并无人知晓,有老板甚至认为:“疫苗也是病毒,老打对动物不好”。
开办室内动物园的门槛虽低,但对运营的要求却极高。正确喂养、清洁卫生、医治护理、指引游客,每一环都是不小的考验。
显然,大部分室内动物园做不到位。
和商场的“一拍即合”,是室内动物园得以在全国迅速铺开的根本原因。
于室内动物园而言,既缩短了开店审批流程,又可借助商场的人气为自己造势;于商场看来,不仅“店凭宠贵”,还能跻身网红商场,赚了钱还赚了名声,何乐而不为。
室内动物园的主要盈利来自门票,门票价格一般在80元~200元/人,同时兼具游戏娱乐、知识普及、宠物及周边销售、包年会员等收费服务。
据上海某萌宠乐园负责人透露,一家3000平米的店,投资额通常在4000万左右,只要规划合理,单门票部分,就能够快速回本并盈利:“我们在寒暑假这样的旺季,单天平均客流在1500-2000人,淡季周末和节假日也有500-800人。”
以室内动物园品牌ZoolungZoolung(嘟噜嘟噜)为例,其于2017年6月在武汉开业,到2018年底已实现营收6000多万元,累计服务人次超过60万。
这门前(钱)景无限的好生意,资本自然不会错过。2018年10月,“Mr.Zoo小小动物元”进驻上海,一年内轻松斩获5轮融资,总共近亿元。
有个插曲是,作为新业态的强力支持者,普思资本开会时算过一笔账:中国约有2亿儿童,乘以一家三口,就是6亿人,每个人门票算100块,就是600亿元,算上一年2、3次的复购,这还不包括其他收费项目,市场规模不容小觑。
资本推动下,入局者前赴后继。但细究之下,很多项目只是盲目跟随,重复度高,急于求成的浮躁风气盛行,各种问题自然如滚雪球般越积越多。疫情的出现,又使得行业被迫提前进入调整期,举步维艰。
逐利的资本在察觉到“变天”后,也早已换了另一副脸。2020年以来,鲜有听到室内动物园的融资消息,更多项目因资金链断裂,不得不转让关门。
“新物种”总是在遇到问题与解决问题中逐渐成熟。
客观来说,将室内动物园“一刀切”,并不公平。从模式上来说,它契合了懒人和周末经济,也解决了不愿自养人群的体验需求,还成为了购物中心的人流发动机。
可预见是,这轮行业地震后,一批匆忙上马又心术不正的室内动物园将被淘汰,如何平衡动物福利和盈利关系,以及深耕可持续发展将成为未来突破的关键。
此外,市场监管总局已有所行动,正在加快明确室内动物园的商业定性,并针对性配套卫生、防疫、安全等措施办法,从源头扼制乱象。
商业需要想象力,但不意味着没有底线,心怀敬畏,方能走得长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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