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美的一份通报,坐实了打工人的猜测,也揭开了公司通过技术手段监控员工的遮羞布。摸鱼时那后背发凉、总担心被抓包的感觉原来并非妄想,而是确有其事。
事实证明,摸鱼一时爽的下半句可能不是一直摸鱼一直爽,而是摸鱼摸到火葬场。
摸鱼的打工人,此刻不知是否又记起了学生时代,教室后门班主任那反光的眼镜片。TA在看谁?不知道。但总归是在看就对了。
可悲的是你仔细品品会发现,说好是成年人了,偷偷摸鱼的员工和孜孜不倦抓包摸鱼员工的老板,那关系,那博弈,那张力,和在后排偷玩手机的那个少年与阴冷的班主任,还真挺像的。
摸鱼本身并没有进化得多么了不起,虽然当代人的摸鱼艺术已经炉火纯青,可以做到在浏览器右下角播放视频,假装是广告弹窗,或者在Word界面打牌,摸鱼于无形。但是,个人的智慧总归是小打小闹,道高一尺魔高一丈,企业的反摸鱼乘着技术的火箭,已经越飞越近,随时将你抓包。
有意思的是,这次国美通报一出,看似理直气壮的企业一方,却只获得了零星的支持。有网友认为,摸鱼有错在先啊,这不是常识吗?
但这样的“理中客”之声,被埋没在了更大的吐槽声中。打工人在嘟囔,反摸鱼这么搞是不是都侵犯隐私了?或者咱退一步讲,你监控就监控吧,怎么用网易云听个歌也上榜了?还有人想起了那个(所有经典著作都不曾记载的)知名理论:当一个公司开始抓考勤看工时的时候,说明这个公司不行了。
舆论发酵,媒体跟进,国美没有占到什么好。更要命的是,就连“引诱”员工犯错的那个家伙——网易云——也来补刀,推出“摸鱼计时器”,可根据“上班听歌时间在工作时间的占比”估算出全年的“摸鱼流量”。只能感叹一句,不愧是你。
说到底,国美这一波硬核反摸鱼,属实是生不逢时了。如果这是在拥有“996”、“摸鱼式加班”等热词的2019年之前,可能风评将会是另一番风景。至少不会这么惨。
如今,摸鱼与反摸鱼的博弈,早就进入下半场。在这个半场中,形单影只的打工人,还占据了另一个高地,那就是“摸鱼正当性”。而八爪鱼一般的企业,反摸鱼纵然没有停,但一要懂得低调,二要懂得见好就收,否则的话……不用咱说了,国美们已经知道了。
一
在国美的这份通报中,有11人被点名,在“非工作流量信息”一栏中,指明了APP名称和流量多少。
在国美5层,有一个哥们喜欢看视频,看长视频用腾讯和爱奇艺,同时也刷刷抖音;在12层,有位小伙伴喜欢听歌,而且用的是网易云音乐……熟练掌握摸鱼技能的打工人,看着表就脑补出了自己的“非工作流量信息”,惊出一身冷汗。
用技术手段监控员工使用电脑或上网的行为,是反摸鱼的究极手段。但由于没有哪个大厂承认过,这也成为了一个都市传说,关于上网被监控的故事,隔三差五就会出现在社交网络上。
早在2018年,从事IT研究与顾问咨询业务的美国高德纳咨询公司(Gartner)的一份数据就显示,其调查的239家大公司中,超过一半正在使用某种“非传统方式”监控自己的员工。
2019年5月,某互联网公司员工在脉脉发帖,称自己在工作中搜到了一张数仓表,里面存着员工稳定性的模型,有一些员工访问特定网站和登录位置的特征。也有网友跟进表示,该公司推出的两款APP也可以发挥监控功能。
以上信息,该公司没有进行任何公开回应。
实际上,国美的通报,是都市传说*次被企业亲自坐实。但在公司网上冲浪的安全感,早就没了。其中最广为人知的要数数据泄密(泄露)防护(Data leakage prevention, DLP),如果公司用DLP比较早,那你拿到的办公电脑很有可能已经预装了该系统。也有一些公司还在陆续引进该方法,那么你就会成为亲手安装DLP的模范打工人。
关于DLP的原理,公司并不会向打工人解释得太明白。以至于打工人恐慌地在网上询问:我的聊天记录会被监控吗?我打游戏会被看到吗?有什么什么办法卸载?
据《最话》报道,国美一位中层表示,这次发通报实际上是“杀鸡儆猴”。换句话说,被通报的都是摸大鱼的典型,还有好多摸小鱼的,自己差不多得了。
这也符合技术反摸鱼目前的基本原则,是抽查,而不是普查;是“只要我想,我就能办”的反摸鱼自信,而不是跟在屁股后面抓每次摸鱼的苦力。
二
说起跟在员工屁股后面抓摸鱼,张一鸣卧底工作群的故事就不得不提。
2020年12月,张一鸣在飞书的一张聊天截图流传开来。
故事发生在工作日的下午3点20分,张一鸣突然在飞书的“原神”游戏群里开麦,对员工的摸鱼闲聊表达了不满,不满中带着困惑:“今天早晨10点开始到现在,这个群已经几百条消息了。好奇,一大早到现在就在群里聊天的同学/部门是今天工作很空闲吗,这很常见吗?”
不同于国美的一纸沉重的通报,张一鸣这次在群里开麦,当下就得到了回应。不仅有员工回怼老板“不行你自己退群”,而且这个被老板公开抓包摸鱼的游戏群,人数不降反增,当天就从几百人涨到超过4000人。
和国美此次的通报类似的是,张一鸣活捉摸鱼员工,在后续的舆论中,也没几个人站在张一鸣一边,大家的焦点不是落在“你也玩原神”上,就是落在知名CEO抓摸鱼反被怼上。
时间点是一个重要的因素。
过去,摸鱼还能粗暴等同于“偷懒”,如今,摸鱼已经变成了打工人的“偷生”。
转折就发生在2019年。那一年,996成为了年度热词,早九晚六一周六天,互联网打工人的苦,不再自己往肚子里咽。到了盛夏时节,“摸鱼式加班”登上热搜,没啥事还得坐在工位上,为了加班而加班,这样的形式主义加班被狠狠咒骂了一波。
人们对过长的工时、有效性不明的高强度工作产生了前所未有的怀疑与怨念。
2020年,一场关于互联网大厂员工“厕所自由”的讨论炸开来。先是8月有自称是某知名电商员工的网友发帖称“有个兄弟在小便池拉屎”,并表示“乍一看觉得好笑,仔细一想觉得悲凉”。没过多久,10月就出现了另一家大厂的”蹲坑计时器”事件,虽然该公司很快就在微博上给出了解释,称此举是为了判断需要增加的移动厕所坑位数量,但显然没有几个人相信。
同时期,大厂厕所信号屏蔽措施也榜上有名,不管是不作声,还是迅速回应,都挡不住打工人将对厕所的限制,理解为大厂对“带薪拉屎”发起的挑战。
而带薪拉屎,是摸鱼界的明星项目。
厕所隔间的小小空间,已经成为了打工人偷回一点时间的*宝地。聊天刷剧打游戏,在这里不用遮遮掩掩,担心领导闪现身后;也不用装模作样在键盘噼里啪啦,门一关,这片天地也许气味不够美好,但是足够自在。
问题就是带薪拉屎和真拉屎,很难辨别得清楚。当996将打工人逼近厕所隔间偷生的时候,反摸鱼的手段想伸进厕所,就很容易伤及无辜。
这一次,反摸鱼翻车,倒是将摸鱼的正当性推到了一个新的高度。从此,摸鱼就不再是和偷懒等同的不道德行为,反而成为了一种具有普遍性的“小事”。
一个“船新”的网络道德制高点诞生了:反摸鱼,就是反人性。
三
“厕所自由”对于摸鱼与反摸鱼的讨论导向,是决定性的。以此为界,在此之前,反摸鱼有着天然的正当性。就在这场讨论爆发前,2020年7月传出消息,某互联网大厂被一个员工告了,起因是公司以每日工时不足8小时为由将他辞退。为此,公司还拿出来该员工在职期间10点到18点的监控录像,以证明所言不虚。
该员工则对监控录像这个“大招”不认可,他认为人不在公司不代表没有加班,但最终,这场官司他没有打赢。而面对媒体的追问,公司则表示监控录像仅为证据的一环,辞退他是因为人岗不匹配。
这个用监控录像反摸鱼的案件,只在互联网世界激起小小的浪花,放在现在,很可能讨论度会更高。
再往前追溯,大厂的反摸鱼更是顺风顺水。该大厂在深圳南山区总部还在建时,曾经有过高调的宣传。那是2016年,《新创》在“X大厂总部探秘”的相关报道中,介绍“工佩戴的徽章或标牌能定位每个人在楼内的位置,可以精确到房间。”放在现在,这个操作绝不可能以正面的方式对外宣传。而且一直到今天,网络世界再也查不到关于这个“员工追踪”黑科技的后续,在该大厂总部工作的员工也向字母榜表示没有听说过,该技术很有可能并没有落地应用。
放到现在更有可能引起打工人不适的,还有马云早期的“持棍遛弯”。在2006年央视《人物》节目中,有这样一个镜头:身穿黄色短袖的马云,跨着大步在上下五层的办公楼里穿梭,手上还拿着一根教鞭。
老板在办公室走来走去,手里还有模有样玩教鞭,这画面简直就像是小时候老师在自习室里巡视的记忆还原。马云在采访中说:“我从小就喜欢舞枪弄棒,再后来就变成教鞭。”换句话说,持棍遛弯只是个和嘴里叼牙签一样的“小习惯”。然而,当时这个颇能体现出早期阿里上下融洽、朝气蓬勃的场景,在如今“反摸鱼”俨然成为政治正确的职场,就像是CEO群里活捉摸鱼员工的线下版本,定然要极力避免。
那时候,阿里的规模是1600人,如今互联网公司成长为打工人口中的大厂,五层楼里拿着“教鞭”遛弯的画面一去不复返。
据最新数据,阿里的员工数量突破25万,腾讯与字节突破10万,京东的员工总数也达到了惊人的17万人。反摸鱼,就算是真线下巡场也显然不够了,于是有了科技手段巡场,但“把他们管起来”的精神是没变的。说到底,国美的做法虽然激进,但只是将那根教鞭亮出来罢了。只是反摸鱼的教鞭再长,也有鞭长莫及的角落,况且这鞭子挥舞起来,总归是不太好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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