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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戏可拍,11年演员逃离北京转行「学兽医」

当行业危机降临时,大部分人的结局是被耗光青春,在坚持与退却的道路上艰难抉择。
2022-03-31 09:09 · 燃财经  孔月昕   
   

行业寒冬下,影视行业的现状如履薄冰,生活在底层的部分演员更是举步维艰。

今年年初,做了11年演员、北漂“跑组”也已经四五年的任思齐将北京的房子退了,留在了湖南长沙,为了“节省房租”,“4000元的房租在北京只能租一个40平的房子,我和女朋友两个人生活真的很挤。但在长沙就不一样了。”

而且“疫情后,线下跑组变得陆陆续续的,演员见组面试大部分都可以线上搞定。当面试戏,可能一个月也就有那么一两次,一天就可以搞定,但租金我们要付满一个月,这对于我们来说有点浪费。”任思齐告诉燃财经。

之所以选择“北漂”,而不是去横店,任思齐们自有无奈之处。横店虽然是群演、剧组和影视拍摄基地扎堆的地方,但对于更多拥有明星梦或演员梦的人来说,北京才是应许之地。

因为国内的影视制作公司大多扎根在北京,大部分剧组在北京筹备好、定好主要角色后,就直接去横店等影视城开机,直接在横店挑选的大部分是龙套演员,少有戏份重的角色。

但如今,应许之地不再甜蜜和美好,“逃离”北京的小演员也越来越多。

2018年之前,北京各地都有剧组在线下试戏面演员。“大望路、望京、798……很多地方可以跑组,我一个人甚至有些分身乏术,只能靠新签约的经纪人跟我分别跑。”任思齐回忆。

这种情况在2020年之后,开始改变。疫情、行业整顿、“限薪令”、税务“地震”、清朗行动……种种因素影响下,影视寒冬来临,曾经的“盛况”也不复存在。行业不景气,影视项目减少,头部演员的压力也在增大,中小演员更是受到波及的重灾区,任思齐表示接到的戏约也数量锐减。

“不知道下一部戏在哪里。”没有收入,这不得不让任思齐等中小演员寻找演戏外的出路。

“北京的消费非常高,在没有戏拍的时候,部分演员也会通过接视频广告、短视频、海报的拍摄,或者去剧组当副导演、演员副导、统筹等工作维持在北京的生活。”演员邱箫婵在小红书分享道。

除艰难维持在北京的生活之外,也不乏有人像任思齐一样,选择了离开北京。

2021年下半年,演员马力就离开北京回到了上海,“接不到新戏,片酬也一直降,我只能先离开北京‘节流’,回到上海家里想办法挣钱‘开源’。”

如今,回到长沙的任思齐做起了自媒体,他的小红书简介“实力派科学养猫的中国台湾演员,正在往兽医的路上前进”,也证明了他要将自己的账号往宠物博主的方向上打造。

演员胡露儿也在小红书分享,一位演过不少戏的朋友不久前也退圈去直播带货了,尽管签约合约要求3年内不能拍戏,但为了每个月稳定的收入,她的朋友还是决定暂时退圈,“先挣到钱,以后有机会再回来。”

明星、演员是一个带着光环的职业,说起明星、演员大众印象也是动辄片酬千万元、上亿元,但这是“限薪令”前、影视行业极盛时期的景象,而且“金字塔顶端的人凤毛麟角”,更多小演员到手片酬缴完税也就月平均几千元。

“就是‘吃不饱,饿不死’。”横店演员曹高波总结自己现在的状态,“说白了,演员行业本身就不是什么长久之计,尤其对我们这种小演员来讲。”

“小白”初入演艺圈

满打满算,任思齐进入演艺圈已经11年了。

2011年,还在上大学的任思齐机缘巧合下报名了在台湾举办的*届新丝路模特大赛,“我当时完全属于‘赶鸭子上架’的状态,听到我初审过了的消息后,我母亲直接交了一千多台币(三四百元人民币)的培训费,让我去集训了3个月。最后的结果也出人意料,我竟然拿到了那届的冠军。”

此后,任思齐算是正式踏入了演艺圈,因为公司的关系,他上了不少台湾的综艺节目接受采访,并逐渐在台湾有了一些名气。“我也渐渐适应并爱上了舞台,后来就开始接了些MV广告的拍摄工作,还出演了一些影视剧。”

但后来受经济发展影响,台湾的娱乐市场环境逐渐走向了下坡路。为了节约控制成本,当时台湾拍摄的大多都是校园偶像剧。“我满脸胡子的形象,基本告别了校园剧男主男二这种角色,只能接到一些国文老师或体育老师这种没什么戏份的小角色。”

被逼无奈之下,任思齐转行当过制片人,但是看着一些演技差的人在镜头前“演戏”,他想拍戏的欲望“蠢蠢欲动”,做了三部戏的制片后,“想当演员、想回到舞台”的执念让他决定放下一切,来大陆“跑组”。

那是2018年,当时内地影视行业还处于“黄金期”。初到大陆的任思齐,凭着自己和经纪公司“疯狂”见组,每年也能接到一两部戏的男一号或男二号。

与 “无意间”进入影视圈的任思齐不同,马力最开始就抱着一定要做演员的目标。

2016年,娱乐圈正处于热钱疯狂涌入的流量时代,马力独自一人从上海来到北京找机会。“我从小就对演戏充满了向往,长大后我在上海拍摄了一些广告TVC,让我对演员这份时间自由,且可以出现在荧屏上工作更感兴趣。”

但年纪尚小、几无社会经验的马力在来到北京后四处碰壁,一个月后,被一家“无良公司”老板画的“大饼”蒙蔽,他签下了一九分成的10年经纪约。“我当时很天真,相信了老板的‘画饼’,重点培养我、给我接主角戏,过几年一部戏的片酬至少有几百万元。”

“我很快接到了*部戏,是在一个剧组客串10个工作日,2万元的片酬最后只到手2000元,还是税前。”接连几个月下来,马力混迹于各个剧组,去拍这种只有几场戏的客串角色,不仅收入极低,而且完全没机会学习提高演技。

跟公司反馈后,马力被告知,“你是新人,要熬资历等机会。”这让他意识到,公司不仅不能兑现培养自己的承诺,不合理的分成也让自己难以在北京生存下去。

马力想解约,当时的老板“狮子大开口”提出了2000万元违约金,这种不合理的条款根本无法成立,后来公司又表示,大家“各退一步”,马力只要归还所有到手的片酬和公司每个月3000元的补贴就可以解约,否则就要“雪藏”他。为此马力跟公司“扯皮”了很久,终于解约脱离了这家公司。

随后,马力辗转换了3家经纪公司,“大公司虽然资源好,但是很难顾及到底层的小艺人,对于新人来说,跟签约小公司相比也只是多了一个陪着见组的经纪人”。

不过,幸运女神还是小小地“眷顾”了一下马力,2018年,有一部原定他是男四号的戏,进组后饰演男二号的演员因为某些原因无法出演,他大胆地去跟导演毛遂自荐了一番,最终成功拿到了男二号的角色。

不同于任思齐、马力“漂泊”在北京,经历丰富的曹高波,是横店的一名“横漂”。

“2011年,我参加了天娱传媒青春计划,当时因为年纪小,也没有系统化地学习演戏,就没考虑过进入娱乐圈。”此后曹高波做过跆拳道教练,进过特警队,直到2016年,才下定决心要闯闯演艺圈。

最开始,曹高波也跟大多数“横漂”差不多,只能演一些没有什么戏份的角色。直到2016年12月,曹高波接到了《花谢花飞花满天》里“金哥”一角,拿到了几万元的片酬,“这终于让我对自己作演员有了点信心。”

此后,曹高波的片酬开始逐渐提高,但依然少有非常重要的角色找上门来,究其原因,曹高波认为可能与身处横店,而不是北京有关。

于是,2018年曹高波也到北京“跑组”。“很多选角导演天然戴着有色眼镜看人,我是非科班出身,而且之前一直在横店拍戏,在投递资料时自然遇到了不少阻碍。”最后,“北漂”碰壁的曹高波回到了横店,继续“横漂”。

但上天并未亏待努力之人,之后曹高波踏踏实实演戏,片酬也从最初的300-500元/天不断上涨,2019年更是到了1500-2000元。

影视寒冬,行业洗牌

谁也没料到的是,看上去形式一片大好的影视行业,寒冬期会来得这么突然。

在外界看来,疫情是寒冬最直接的影响因素。

“疫情后,横店的片酬一直在下滑,根本涨不上去。这也导致很多‘资历比较老’的一批演员,就是2016-2018年期间来横店的,因为接受不了这个价格,基本上都离开了。”曹高波表示。

事实上,片酬下跌并不算最严峻的。更严重的是,横店开机剧组的数量锐减,大部分演员都很难接到新戏。但房租、生活费样样需要钱,没有工作只能等着“坐吃山空”。

“过去我们这些小演员,虽然在片酬上可能占不到什么优势,但是因为经验和演技在,至少在试戏拿角色的时候相对有优势,我甚至还可以挑戏。但现在,这种优势荡然无存了,我们已经没有‘资格’挑戏了。”谈到这,曹高波不禁有一丝苦涩。

一开始的时候,疫情对整个行业来说影响并不算大,因为很快就复产复工。曹高波回忆,当时他也认为疫情对自己没有产生太大影响。但随着横店开始管控,“离开横店就不能接横店的戏”,让曹高波面临了生活上的困境。

“那时候横店很多剧组已经慢慢地被停掉了,我只能去上海那边拍一些TVC广告(商业电视广告)赚取生活费。拍完之后,我如果住在上海,就要在当地租房子,那每个月就要花大几千元的房租,这无疑会加重我的负担;但立刻回到横店,除非我隔离14天,否则我还是接不了戏。当时我只能尽量接一些可以立刻结算的工作,来缓解我的经济压力。”

“现在横店还在开机的剧组,大部分可能都在拍摄那种十几天就能完成的短剧。他们根本不敢‘停下来’,一部戏拍完,他们立刻会筹备拍摄下一个项目。因为一旦停工,可能就意味着这个项目‘永远’开不了机。”横店开机剧组的不断减少给了曹高波很大压力,他上一部戏在最后一天,熬夜连轴转了20个小时杀青了,下一部戏还不知什么时候能接到。

但草蛇灰线,实际上,影视行业的寒冬早已埋下伏笔。疫情不过是“雪上加霜”而已。

说到行业的转折,虽然都说不清从几时开始,但都一致提到2018年、五年前等时间点。

任思齐就是在2018年从台湾来到了北京“跑组”。他回忆,当时娱乐圈还处于“疯狂大爆炸”时期,虽然刚刚到北京的任思齐并不算出名,但经纪人依旧可以帮他谈下很高的片酬。“当时就是随便报价都有人接受,我都惊讶钱怎么这么好挣。”

但好景不长,娱乐圈的整治一环接一环。最开始的便是“限薪令”。2018年11月,国家广播电视总局发布《关于进一步加强广播电视和网络视听文艺节目管理的通知》,其中规定“每部电视剧网络剧(含网络电影)全部演员片酬不超过制作总成本的40%,主要演员不超过总片酬的70%”。

“我现在的片酬连当初的1/10都不到。”任思齐告诉燃财经,但在任思齐看来“限薪”并不是不可以接受,“我觉得这才是演员最真实的状态,而不是2012-2018年那种漫天虚报的天价片酬。”

此后,娱乐圈的整治持续重拳出击。燃财经看到,仅2021年,就有税务“地震”、“饭圈”整治,以及整改综艺选秀节目、下架劣迹艺人作品等等。

疫情,再加上早已开启并不断严厉的整治,影视行业的这个冬天格外寒冷。“从去年清朗行动到现在,我只出演了一部短剧的男二号,而从过年期间到现在,我也只试过一次戏。”任思齐说道。

严峻的环境已经扩散到整个行业,任思齐告诉燃财经,他认识的不少导演,现在已经被“降维打击”到拍短剧或短视频。“以前横店有100多个组,现在的横店只有8个组。”而这8个组甚至可能还包括不少是拍快手、抖音短剧的,任思齐表示。

投资人的信心和投入也越来越少。2021年12月,制片人陈益韬在微博诉苦,因平台撤资导致新剧《剑仙大人的风姿》搁浅,前期垫资2000万元打水漂;紧接着,《仙剑奇侠传5前传》与《京都巡异志》也传出了因资金解散的消息。

这也导致项目减少,使得小演员生存空间不断收窄。“钱少了,能开机的项目就少了,但人还是很多,可能一个角色以前是200个人竞争,现在就是2000个人同时竞争。这么多人抢同一个机会,就不可避免地出现恶性竞争,自降片酬、不要片酬甚至送礼的状况也会更严峻。”任思齐无奈道。

“小演员本身不是明星,没有流量,在试戏的时候就已经不占优势了。新入行的演员又甘愿压低片酬去接戏,我们这些稍有资历、价格高的,又没有资源的话,剧组自然不会用。”曹高波也说道。

而已经跟经纪公司解约快满两年的马力,在影视寒冬期来临之后,则面临着更尴尬的境地。

“有的时候剧组安排演员试戏其实就是一个流程,很多制片方或平台已经定好主要角色的人选了,关系好的合作公司也可以‘塞人进组’,公开招募的可能就是一些不重要的配角。所以现在大家基本上都会挂靠经纪公司,没有公司的个人演员,基本上是面不上戏的。”

离开北京,前路迷茫

马力其实早有“退圈”的想法。2020年的时候,马力感受到了演员行业压力的增大,“我当时已经有了离开北京回上海的想法,但是思虑再三,我还是觉得不甘心,想着再坚持一下。”

虽然为了自己的“演员梦”一直在咬牙坚持,但马力的梦想很快被现实压垮。“现在演员竞争这么激烈,我很难能接到戏。即使花了三四个月拍一部戏,也大部分是比较小的配角,我跟后来的经纪公司签的都是五五分成的合约,最终到手的片酬也就是几万元,缴完税我的月平均工资也仅仅相当于月薪几千元的普通白领。”

房租、交通、形象管理……哪怕是“十八线”演员,他的日常花销也相对更高,但目前的行业情况下,收入却很难覆盖支出。马力告诉燃财经,“有些演员可能连自己的生活都无法自理,所谓的梦想也只能是空谈。”

房租压力最为严峻。前不久发布“北漂13年 我败了”短视频而意外“走红”的演员彭高唱就列举道,自己从2013年毕业后就在北京租房住,直到现在已经搬了至少4次家,这期间租房的费用加上中介费高达36.48万元,加上每次都要重新购买家具,租房至少花了40万元有余。

燃财经在贝壳找房APP上也看到,明星、网红扎堆的北京市三里屯区域整租一居*租金为6290元/月;朝阳大悦城附近、青年路区域整租一居*租金为5300元/月。中国房价行情网的数据显示,2022年2月,北京市朝阳区房租挂牌均价为131.29元/平米/月,以此计算,租一套40平米的一居,基本需要5251.6元/月。

接不到新戏,或者新戏的质量和片酬都很低,让马力越来越没有信心在北京坚持下去。

2021年下半年,马力下定了决心,正式回到了上海,“如果现在有新的戏来找我去拍,我肯定还是愿意去的,毕竟演戏是我始终热爱的事情。但目前没有戏来找我,我一直等着不做事也不是办法。我总要找一些力所能及的事去赚钱、去充实我的生活。”

相对而言,任思齐离开北京的决定多了一丝果决。“今年过年的时候,我和女朋友(圈内演员)在吃饭的时候,本来在商量买机票,因为年后她签约的公司有了新项目,需要去北京谈谈具体计划,结果话题突然就转到了我们未来的发展方向上。我们突发奇想能不能将北京的房子退了,呆在长沙,也好节省些房租。”

因为“不进组、不试戏的话,我和女朋友只能在北京的出租屋里呆着,也没什么事情做。我们在北京租的房子,两个人生活真的很拥挤。但同样的房租在长沙租到的房屋环境就不一样了。而且长沙的食物真的很好吃,到现在我胖了6公斤。”虽然对这种不主动跑组,被动地等导演来找自己的“半退圈”状态有些担忧,但任思齐还是抱有乐观的心态。

不过,谈及未来,任思齐表示自己虽然有了初步的想法和规划,但具体落实还有很长的路要走,需要他去不断探索。“虽然我的女朋友还可以正常拍戏进组拿片酬,但我不能让她一个人承担养家的压力。我现在也会给一些导演剧组发资料推荐自己,等待拍戏的邀约。此外,我也开始运营自己的自媒体,先从宠物博主做起。”

做自媒体、直播带货是大部分小演员的*副业。燃财经在小红书等平台上也看到,“演员”越来越多。“经常刷到某某演员的笔记,跟普通博主无异,分享生活、爱用品,可能还有一些演员生活的揭秘,或者教想做演员的人怎么去寻找机会之类的。”一位小红书用户表示。

过年后决定留在长沙之后,这几个月来,任思齐除了给剧组、导演线上投递资料外,他对自媒体的运营更用心了。

3月16日,任思齐播完了自己的*次直播带货。“这次带货完全是我自己选品,然后去跟厂家联系的。因为我自己也养宠物,日常对于宠物食品有所研究,觉得不错的品牌,我就会去深入研究它的产品配比和检测报告,没有问题之后我再去跟厂家联系,试着带货。”

接下来,任思齐打算“下半年会去湖南农大进修兽医专业,让自己更了解动物好宠物,也能掌握一项稳定的技能。”

曹高波虽然偶尔也会有“退圈”的想法,但还想在横店坚持一下。“虽然我也有换个行业的想法,但做了这么多年突然舍弃它,要做什么?如果创业的话,需要有资金投入;做自媒体直播带货,也是有门槛的。”

“半退圈”的任思齐自嘲道,自己这些小演员是“影视农民工”,“我们现在的状态就是一部戏演完杀青了,就不知道自己接下来的活是什么,就像在天桥下面等包工头来招人的农民工一样,等着下一部戏来找自己,不然就没活干,也没钱拿。”

任思齐、马力、曹高波等人的经历,可以说是这些年演员行业的一个缩影,在影视行业爆发增长的流量时代,大量怀有演员梦的年轻人来到北京、横店打拼。而能够凭借运气或实力“一飞冲天”的幸运儿却十分少见,当行业危机降临时,大部分人的结局是被耗光青春,在坚持与退却的道路上艰难抉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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