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年前,一批从事企业软件、云计算、行业数字化的中年人,从传统企业加入字节跳动,与字节90、95后的年轻人一起,在这个消费互联网大厂中,开启了企业级业务,与此同时,他们也开始了自身一场奇妙的旅程。
如今,这些人中有的选择创业,有的回归传统行业,有的仍在字节打拼。在他们看来,虽然年轻的字节在企业级业务上问题很多,比如战略不清晰、在垂直行业中没有积淀,生态还太贫瘠,但字节年轻人的自由和自律,字节的活力与务实,仍将给企业级市场带来影响。
01、从外企加入字节
张言几年前从一家知名外企加入字节跳动。这家外企主要为企业数字化提供软硬件方案,与抖音这类大众消费出品完全不同。张言也在企业级服务这个赛道摸爬滚打了好多年,人已到中年。不过,字节当时开启了企业级航道,一批与张言背景相似的有to B经验的资深人士,先后来到了这家年轻的公司。
“互联网在消费端的红利正慢慢消失,大厂其实早就心知肚明了,而产业数字化这块能拓展互联网之外的传统行业,市场空间很大,也远没有到一统江山的地步,所以互联网大厂那几年都开始把to B业务作为新的增长曲线。”张言说。
比如,腾讯在2018年进行了“930”变革,成立“云和智慧产业事业群”,将内部的to B团队整合到一起,推动产业互联网业务。2017年,京东云对外开放,百度云也开始摸索进入传统行业。而走得更早的阿里,已在公有云市场取得战果。
字节也是在那前后布局了飞书,这是一款企业协同办公软件。几年之后,字节又推出了火山引擎,尝试将擅长的算法推向汽车营销、文旅等传统行业,再加上底座的云平台,这些构成了字节的企业级业务。
然而,不少员工至今仍不太清楚,字节当初为何不像阿里那样,选择从云计算切入企业级赛道,而是选择了一款企业软件。
张言加入字节的驱动力很清晰。“IBM、思科或者SAP虽然在市场上的影响力还很大,但他们的产品已经比较老旧了,跟不上这个时代的发展。”他说,“这个时代的新东西是云计算、是SaaS软件,它们从架构体系到商业模式都变了,这就像你过去用移动硬盘存东西,现在都在用网盘一样。”
“外企船大难掉头,但互联网公司直接越过老旧的技术,进入新的阶段,在新的平台上去探索。而且,以他们的体量,很快能把产品推到一个很大的规模或者Top的位置。”张言说。
张言还观察到,即便在最近,阿里云提出了新的底层架构CIPU,让云通过大规模的调度和协同,效率更高;华为云也提出SaaS(云上应用软件)将迎来黄金十年的趋势。“这些趋势和Know-How只有身处其中的大厂才会清楚。”
在这样的形势下,张言觉得自己应该顺应大潮。况且,身边已有不少同事加入互联网大厂,虽然面临的困难和挑战不小,但薪水不低,也焕发了新的活力。
陈玮也是在那前后加入了字节跳动。他看重的是互联网公司线上的营销能力。在他看来,传统企业的营销手段在云时代已经有些过时,还在用电话外呼客户,但互联网企业早就使用了各种数字化营销手段。“而且,我也想去看看这个全球*的独角兽是怎么运作的。”
在传统企业已经任职副总级别的刘景,则更认可互联网的活力和速度。“我看到前东家的那套运作方式,几年以后就不太能跟上企业需求变化的脚步了。”他告诉数智前线,互联网公司的迭代速度,才是企业级业务的未来。
无论是从产品技术走向,还是市场销售模式,或是企业迭代速度,驱动一批传统to B老人进入了字节,与一群95后一起,开始了他们在大厂做企业级业务的旅途。
02、迎面而来的冲击
进入字节后,陈玮最深的感受是节奏快。“字节是做App的,而大家对待App的态度,就是下载了觉得不好用,立马就会卸载掉,这些都迫使它的更新频率特别快。但to B企业完全不是这个频率,to B产品就是上班的时候用,难用点大家有时也得忍。”
刘景也感慨互联网公司的产品迭代速度。产品每周都在迭代,而他原先所在的大企业更新以年为单位。而且字节对个人业绩是两个月进行一次review(复盘),他原先的公司则是半年复盘一次。
除了迭代速度,张言也发现,字节对产品的体验特别在意。“后台有非常强大的数据分析逻辑。比如,用户从哪个地方点进来的,在哪个节点上停止不前了,或者没有去到你想让他去的地方,后台都会用数据分析,然后做整改。”
陈玮举例,抖音视频中有些广告用户不会点击,后台会分析是按钮的颜色不好,还是字体不清晰。在一个短视频中,什么时间广告条出现,不会让用户反感,用什么颜色既能与背景视频更搭,又能吸引点击,这些都是算法反复研究出来的。
“互联网产品的逻辑就是要让获客或者变现的链条变得最快,优化一切的一切,打败那些在你下载或者下单的中间路径中,一切的拦路虎。这就是它的优势。”几位字节人士总结道。
“相比较而言,没有企业级产品会这么在意体验。你看那些生产系统、客户管理系统、财务系统都非常难用,界面也很丑。”张言说。
但业界一致的看法是,to B的产品也到了必须要做出改变的时候。“员工越来越年轻,今年*批00后都走入职场了,未来越来越多的年轻人是在抖音时代长大的,你再让他们去适应现在这些to B软件,是不太可能的。”一位人士说,“连政府机构的App都在改进。”
产品体验之外,张言还特别关注到字节有一个PMO角色,这在 传统IT公司是没有的。“互联网公司确实有钱,他们有一种思维,在做产品前,PMO会去做内外部调研,并在很短的时间内,基于数据,分析这个产品的市场情况、走向和优劣势。字节该如何切入,是投资备选公司,还是模仿它把它吃掉,战略都做得一清二楚。”
而他之前所在的大企业,基本依赖于第三方市场调研机构,或者公司自己制造一个概念,强塞给第三方机构包装出来一起推动。而公司在制定策略的时候,可以花很长时间,来来回回做几十版PPT,到后来PPT太多,版号都记不清楚了,“非常没有效率”。
03、“可笑”的冲突
虽然企业级市场的“老人”都看到了字节突出的优势,但也感受到这家年轻互联网公司明显的不足,而这集中在对行业的沉淀和理解上。
“传统IT公司的解决方案,绝不是一个App那么简单。它涉及企业的核心业务流程,涉及软硬件结合,也涉及复杂的生态链,但互联网公司没有这些东西。”
一位已经离开字节的人士观察,由于没有这些沉淀,字节很难吸引到特别专注在行业的人,比如化工、机械,金融的行业人士,很难加入字节。“即便这样的人去了,也不可能找到共同语言,很快会离开。”
“字节也想改变,也在招聘行业人士,但内部大部分都是90后、95年后,他们对企业级和行业理解不深。在那样的氛围下,行业人士如果干一段时间不出成绩,又沟通不到位,马上会被互联网消费端的惯性、强增长逻辑所控制,又回到他们的老路上去了。”另一位行业人士称。
一个典型的例子是,字节对IT软件的衡量指标居然是DAU(日活用户)。
“怎么能用这样的指标?”一位行业人士表示不解,那些企业级软件,它们的衡量维度是用了这款软件,你的耗时缩短了多少天,节省了多少成本,减少了多少能耗,“*不会说每天有多少人用了它。如果是这个逻辑,每家软件企业都去打广告、上热搜不就好了?为什么那些企业级软件在大众面前会显得那么低调?”
张言此前也听说,他们在字节做的一款产品,被拿到罗永浩直播间去营销。“有哪个企业的IT负责人会看着罗永浩的直播,决定企业的IT采购吗?”他边说边笑出了声,to B业务不是洒大面,它讲求精准营销,从而产生销售线索。
“我会发现他们很纠结,夹在消费端和企业端之间,既想要C又想要B,但既不是C也不是B。”陈玮说。所以,你看到他们还是广撒网,没有精准地针对行业,也没有精准地建立圈子。
这样的冲突也发生在其他大厂的to B业务中。一位人士回忆,他们刚做to B业务的时候,曾像公司to C部门那样,把相关业务和产品做到了“热搜”。但内部to B业务的同事对此并不感冒,“这跟我们有什么关系?”此后,他们才慢慢悟到,要创造机会,让to B业务的同事能在一些目标精准的活动中,与行业企业重量级人物建立直接联系。
而在传统IT公司中那些被看重的“大Sales”(大销售),在年轻的互联网公司中也失去了位置。在互联网企业,线上销售是主流,大销售似乎变得不那么重要。但在那些传统IT企业,每个产品线都要和大销售保持良好的关系,甚至要“抱大腿”,因为主要客户资源都在他们手里,他卖解决方案的时候能帮你把产品卖出去。
产品工程师也感到委屈。这也是大厂做企业业务的工程师普遍的心酸。“你看别的部门,他们坐在办公室里,靠算法和产品就把钱给挣了。你看我们,还要跑行业、下工厂,还不挣钱。”
一位大厂to B业务的一个负责人曾举了一个鲜活的例子,他有次在电梯遇到公司to C业务的同事,这个同事当天穿得非常正式,一问才知道是在等客户来公司拜访。而他则要跑出去拜访客户,是典型的“乙方”,在同一家公司,差别很大。
而to B业务要达到盈利,所需的周期也很长,毕竟与行业结合很难,实现规模化、可复制化就更难了。
04、离开之后
去年底,张言选择离开字节,去了一家外企。陈玮则选择留守,刘景虽然职位较高,但因没有达到公司的预期目标而被动离开,他最终选择了一家新兴创业公司。
“互联网公司忍受不了慢速增长,它有的是钱,不缺找人的条件,所以它可以一直找,觉得不行就换,一直找到他认为满意的人为止。”一位离开字节的人说。
“字节to B的战略一直在变,还没有找到一个清晰的方向狠砸,所以你看到部分负责人也在不停地换。”上述人士称,“什么时候战略清晰了,人也就不这么来回换了。”
“这是一段挺难忘的经历,肯定比我待在原来的地方好。”张言回首在字节的日子并不后悔,“你确实能感觉到未来中国的企业是什么样的,因为就算是卷,你也看到那么多聪明的年轻人,富有激情的为了业绩或者卷在那里认真干,非常有拼劲。”
“在这些95后身上,我看到了自由和自律。”刘景称,这些是他在原来的企业所感受不到的。“你在传统企业可能已经被消耗了,也可能在混日子,但你在字节那种高度的压力和活力中,在碎片化的竞争中,更要保持自律,才能一直保持在正轨上。”
字节的企业文化强调的是扁平管理和平等沟通,陈玮提到了公司内部的“字节圈”,大家在里面可以自由交换意见。只要不是特别出格的话,都是被允许的。在阿里和华为也有类似的平台。“但很多传统公司是做不出来的,管理层都是老人,再怎么变革也还是有边界的,而张一鸣这一代80后管理层,成长的年代和背景,也给了大家这样的自由度。”
字节的OKR也被很多企业学习。张言亲身经历后认为,OKR的管理更加人性,因为它要求大家对齐目标,而不像KPI就是一个强硬的数字。“OKR是多维度对齐,你从上到下看到大家的矩阵和目标,再制定自己的目标,这样大家可以共同去达成公司的目标。”而KPI基本上是数字,比如今年的销售指标等。
而且通过KPI看到的范围也有限。如果某个环节出了问题,OKR可以看出可能是大面积出了问题。“OKR做不到不算失败,但KPI做不到就要走人。”
但刘景认为,很多公司在OKR上“学偏了”。OKR还不适合大范围推广,还是要在素质比较高的企业中使用。
张言离开字节回到外企后发现,这里的人们还在用邮件沟通,没有飞书、钉钉这些效率工具。他回忆起字节的行政员工,无论你来的多早,他们已经在办公室了,准备好了一切你需要的。“那种竞争和节奏,以及高密度的工作,做了几年是很好的历练。”
“但更为本质的是你知道你到底想要什么。”一位从字节重新回归传统行业的人士说,“你知道了未来的走向,你也有勇气去做一些事去改变。”
而字节能不能做成to B业务?不少人认为,它还需要时间,毕竟市场上那些老牌企业都积累了至少几十年。“但我已经不想再卷下去了。”张岩说。
字节大多数员工都很年轻,他们有的是时间,或者因为工作多,或者因为压力大,可以每天晚上不眠不休,随时拉群组织会议。“而在我原来的公司,即便工作再忙,大家还是保有分寸的。”一位已经离开的人士称,“这种偏离了正常生活的工作,并不是我这种中年人能消耗的起的。字节更适合年轻人。”
而从去年底开始,腾讯的CSIG部门以及阿里云,都在进行深度调整。百度云和京东云也在探索的路上,逐渐成熟。在不断的摸索、投入和内卷中,大厂的to B未来会走出不同的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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