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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0%的视频我都是很「功利」的,但二舅这个不算

很真实的想法。“80%的视频我其实都是很功利的”,他说。当然,二舅这个不算。
2022-07-28 14:35 · 后浪研究所  巴芮、邱瑜敏   
   

将视频《回村三天,二舅治好了我的精神内耗》设置为7月25日早上8点定时发布后,B站UP主“衣戈猜想”睡了很长的一觉来补前一天熬的大夜。

谁知道它会火呢?至少作者没这样想过,他甚至觉得这是一个为了完成自我表达而主动选择牺牲了流量的作品,听上去有点自我感动式的“小酷”。所以当他从那绵长一觉中醒来后,看着已经登上全站热榜并弹幕满屏、近千万播放的这个视频,惊诧无比。

粉丝数也涨的邪乎,在视频发布的两天内,“衣戈猜想”的B站粉丝数达到190万,涨了近100万。超出他自己制定的年度涨粉计划的10倍,原计划是到年底能涨到100万粉丝。二舅帮他超大额完成了KPI。

视频中的二舅66岁,一条腿折叠成90度当啷在身前,左腋下拄着一根木拐。据说他曾是村里的天才少年,年少时因发烧被隔壁村医生一天往屁股上打了四针,之后就成了残疾,后来的天才二舅没有继续上学,而是在村里当起了木匠,一个给人雕龙、画门楼、修插线板、收音机、算命、针灸的无所不能的木匠。他对生活没有怨言,即便遇到当年将他扎残的医生也只是笑骂一句便过去了。一个平凡的残疾的农村老人的人生故事。

怎么火的呢?“大家不应该对职场里的那些勾心斗角和PUA更加感同身受吗?”,而且,“这是我的二舅,不是你的二舅,你怎么可能有那么深的感触?”这是衣戈对这个作品最初不抱流量期待的原因。

但精神内耗的年轻人不止他一个,在这片土地上顽强生活的人也不止二舅一个。二舅成为了这些人的镜像,那些整日焦虑抑郁的年轻人从二舅身上反观自己,然后汲取能量,一股他们急于获取的能够让人平静的能量;那些顽强生活的同类从二舅身上看到自己,也许有不甘也有感动;当然还有一些人觉得这是贩卖苦难和反思苦难……每个人都从中生了感悟。

而这不过是一个拧巴的年轻人包含着那么一点私心的记录。外甥衣戈将自己定位为一个“小村青年”,2013年大学毕业后来到北京,做老师,去年底辞职转行做自媒体,在B站上发一些偏门猎奇的科普视频,比如“如何科学的护理产后母猪?”“太监净身实操指南”……他说自己一方面确实喜欢这些无聊的东西,而另一方面他会功利地预想到这些选题“数据可能比较好啊,可能给我带来的收益比较大啊。”

很真实的想法。“80%的视频我其实都是很功利的”,他说。当然,二舅这个不算。除了他在最后一刻改掉了原定视频标题《我的二舅》,一个最终向流量妥协的带有侥幸意味的行为。

二舅的视频在发布后的第二天已经火遍全网。在排成串的采访中,他详述着关于二舅的故事,而对于自己的人生,他只蜻蜓点水般说了一句,“我的职业经历没什么可介绍的,我大学毕业之后就来北京,来北京之后一直就当老师到现在,就很平淡。”一句稍不留神就会错过的没有任何特点的介绍与回答。

「后浪研究所」与衣戈聊了一小时。他跟我们说了说,一个被“困”在杂乱生活和流量利弊中的“小村青年”如何决定回到村庄拍一个不顾流量的视频?他的精神内耗又是什么?他怎么看二舅的故事破圈后所引发的一些争议?

这里是「尺度」栏目,记录新生代创新者的真心话与大冒险,推陈出新才是商业未来的尺度。以下为衣戈口述,经「后浪研究所」整理发布。

01

1990年我出生在北方的一个小山村,之前的时候我对二舅没有什么特殊印象,就觉得是个特别亲的人。我对他没有任何好奇与兴趣,不知道自己在瞎想什么,根本不去想身边的这些事情,好像只惦记着比较远方的事情。我小时候整天看的是《世界军事》,我上初中的时候,2003年左右,我最关心的就是萨达姆到底怎么样了,他那十几万共和国卫队到底能不能抵抗住美国人,我才不关心村里面的事。

2013年大学毕业,我一个小村青年,就非常不甘嘛,憋着一股很大的劲,想着毕业之后一定得去一个全国*的城市闯荡,就来了北京。

*年我感觉压力挺大,主要还是感觉很自卑,你一张口你说话那么土,你穿的也那么土,刚来的很长一段时间,地铁什么玩意儿啥你都搞不定,然后在一些大的写字楼里面的各种东西也有点搞不定,同事们都是很友善的,但面对从大城市出来的一些同事,他越友善,你就越自卑。

后面几年都算是我的春天,直到2020年。当时我在一家在线教育公司,赶上疫情,所有单位都在推免费的高考课,我那时候就是天天加班到半夜2点,高峰的时候,我一节课有七八百个学生在听,整个假期算下来我给十几万同学上过免费课,我曾经连续4天每天都睡不到4个小时,就在备课。

整个生活突然间变得特别的乱,那段时间我就像个怨妇一样,其实是一直在提醒自己闭上嘴,不要给我父母、给我的爱人传递这种负能量,但我又控制不住,唠叨了几句让我媳妇又不开心了,她本来坐月子就不大舒服,我到了晚上又会后悔,所以我那段时间有点讨厌自己。

当时正好我妈来给我们带孩子,就聊起二舅,我才知道他是后来打了针才残疾,很惊讶,我从来没有问过这个问题,我很长一段时间我都以为他生下来就是残疾的。

然后我就突然感觉对他我怎么这么陌生了,就像在我的印象当中我的爷爷奶奶在我生下来他就是个老头老太太,你永远想象不到他也有年轻的时候,这种感觉很微妙。包括他跟宁宁的那种关系也让我很感触,我在当父亲之前是没有想过的,所以心里面开始起了很多的波澜。

听完这个故事后就感觉二舅好强悍,一个瘸子小老头居然能这么牛,他瘸了腿,他居然能够顾得住自己,也顾得住家庭,还能顾得住村子。我连自己都顾不过来,就觉得自己很弱鸡,当时就很想写一下。

但想拍摄是最近一两个月的事儿。

就感觉再过一二十年三十年是不是就没了?那他在这个世界就什么都没了,当时心里面就感觉有点遗憾。正好因为疫情三年我们都没有回老家了,这次带孩子回去见见家里人,顺便找个机会就拍了。

02

我是一个星期前回来的,算上路上的时间在家一共待了4天。

回去的*天我上个视频还没做完,弄完之后就很自然想起要拍二舅,才去跟他商量,还被拒绝了。

他觉得他不值得拍嘛,他觉得只有明星才可以拍视频,后来我一跟他说,我说有可能对我的一些学生起到激励的作用,我说“我有很多学生,他们生活当中经常会抱怨什么的,让他们看看(您的生活),搞不好能促进他们的学习。”他一听能促进学习就答应了。

但那其实是我骗二舅同意拍摄的一个小小的幌子,我真正想做这个视频的原因就是我自己想做,我从来没想着来教育社会,教育大众,我哪有那个本事啊,我也没想着拿这个东西来教育我的学生。

但确实有一些十七八岁的学生他们把二舅的这种东西投射到了自己高考复读、考研失败、容貌焦虑、身材焦虑这些事上,这个我是没想到的,但是这个我也还没跟二舅说过,但是我估计我跟他说了,他应该能挺开心。

拍摄的话是我跟我媳妇儿一块拍的。她买了个手机云台我不会用,所以大部分时间都是她在拍,我们也不会,所以你会发现镜头拍的特别的粗糙。我们不追求视频的*度,每次都是一遍过,因为我姥姥站一会她就累,所以不想来回拍。

基本上每天拍个四五个小时,拍了两天,两天之后我把这个稿子写出来了,感觉缺一些镜头,第三天又去补拍了一下。洗头洗脸这种他洗的时候我们正好去拍上,拍*个镜头的时候,你说让他两个人站在那儿,他其实还觉得挺好玩挺新奇的,我感觉他也是一个挺有好奇心的人。所以拍着拍着他突然间就特别开心了,因为他这辈子很少会经历这种情况。

他跟女人的那一段,他最介意这件事。其实在我这种年轻人看来,我没有觉得是一件多么不堪的一件丑闻。其实我们整个乡镇的中年人和老年人全都知道这件事情。我也曾经想要不要不放这一段,这个倒不是考虑流量的原因,是因为我如果不放这一段的话,好像把二舅塑造的就是除了他的身体不方便之外,他好像成了一个完人,我觉得这个好像是不真实的。我想呈现一个更真实的义气的一个二舅,所以他抽烟,我就让他随便在镜头里面抽。

二舅也不上网,也不知道B站是什么,所以估计他也看不到,但是我其实还是有点心虚的。后来我跟我媳妇儿给他打了好几次电话,告诉他很火,但是B站啊、热搜啊、排行榜啊、微博他都听不懂,他咿咿呀呀的,我也听不明白他到底说了啥,他好像没什么感觉。

搜集我二舅的故事才是真的难,二舅家这边家族的基因整体就是非常不善于表达,我也问过我妈和我大姨,问她们一天说来说去就是觉得他苦,你必须得把这个问题精确到细节,甚至精确到年份,他们能回答你,你跟我说一下二舅有多么苦,他们就会说苦,真的苦,就让我很抓狂。

二舅平时话不是很多,有些事情我又想问问他,第三天晚上就跟他喝了顿大酒,我喝了得有10瓶,二舅很开心,跟我聊了很久。中国男人都一个特点,喝酒了之后怎么的话也会多一点。

那天晚上*收获就是临走的时候我抱着我二舅的脸亲了他一口。我第二天醒过来之后,觉得特别臊得慌,觉得对另外一个男人干这种事情好像不大合适,但是后来想了想也挺好,中国人都太内敛了,适当的能有一些表达,我觉得也是好。

03

我从昨天(7月25号)晚上到今天(7月26号)下午一共给他打了4次电话,其中有2次他是在别人家给人修东西,他都不大想搭理我。

我就很担心有人把他搜出来了,找到家里面去,刚我还跟他打电话,要是有人找过来了他就到宁宁家待几天。然后他那边就叽里呱啦的,那意思就是说不可能,我就吓唬他,我说你这个视频几千万人看过了,然后他就说“我可慌死了”,他完全没有当成一回事,他不懂互联网是一旦一个点爆起来了之后,会有一个什么样的效应,他没有这种概念。

我就逼着他想夸我两句,“你说好不好?”他在那边就说什么,再问“那到底好不好?”反正就交流起来特别费劲,我就感觉他是挺酷的。

我妈昨天(7月25号)哭了整整一天,我妈现在给我带孩子呢,她一遍一遍地看那个视频,我估计她一天得看了几十遍吧,哭得稀里哗啦的,她本来是一个很内敛的一个人,就背着我们把自己关在屋里面哭了好久,然后大姨看了也哭,其他的舅舅看了也哭,宁宁也哭,连我爸都在哭。

他们对这种东西是非常陌生的,他们心目当中没有说要把一个人拍出来,从头到尾展现他的一生,他总会感觉像我们这种人怎么配呢?大明星才会配。所以他们可能会有一种前所未有的体验,就是居然可以从屏幕里看到自己身边的人,所以一下子可能就有一点破防。

这辈子我只见二舅哭过一次,就是喝了大酒之后,他想起了自己这一辈子好像确实过的有点苦,他兄妹五个人抱在一块嚎啕大哭,哭完了之后,又过了一二十年,二舅这辈子就再也没有哭过,他大部分时候都笑眯眯的,乐呵呵的,我觉得这种庄敬自强我是很佩服的,因为我做不到嘛。

其实拍摄那几天我简直烦的不得了,两个孩子每天都疯了一样必须得抱着妈妈,然后我可能去二舅家去一趟,拍个两个小时回来,感觉好像短时间之内好一点,但是孩子又疯狂在地上打滚,把刚换的衣服又全部在泥坑里弄湿的时候又会崩溃,我就想赶紧上二舅家去,让他传递我点新的查克拉,赐予我能量。你一进门他就永远笑嘻嘻的那个样子,你一下子就感觉就开心了。

所以二舅没有根治我的精神内耗,但他短暂性的治愈了我的精神内耗,我以后还会不会有精神内耗,我也不知道,没有人可以靠别人根治自己心理上的顽疾。

我们大家其实都差不多,人生的状态就四个字:一阵一阵。有一天看了一部热血励志的一部电影,你恨不得大半夜你就冲出去跑80公里去减肥,然后这个东西持续了不到两天的时间,慢慢它又退下来了。所以我不能说为了这个视频火,我就告诉你们说他根本上扭转了我的一生,对我的三观是一个颠覆性的(转变),没有,但至少目前是让我感受到了力量,但我不确定以后我是不是又有点拧巴,有点颓了。

我当前的精神内耗就是,我生活在北京这么大的一个城市,我一直在平衡出人头地和过好自己的生活,我一直不知道该选择哪一个,有的时候会偏向那边一点,有的时候会偏向那边一点,犹豫不决。

我经常会瞻前顾后,我有很多很多的遗憾,有时候非常悲观。我从小就一直在思考人活着到底是为了什么?我一直有一种强迫症,我非要给我的人生加一个标准,就是我到死之前,我必须得活成一个什么样。

在不同的人生阶段,我对自己的要求是不一样的,比如说我曾经给自己定了一个标准,我死之前我必须得挣够一千万;或者我死之前至少要让中国50万人知道我的名字,那不就是名和利嘛,或者说我死之前我一定要创办一家公司,无论多小,我都要创业一次。但后来慢慢慢慢地也是从二舅这个身上,我终于找到了一个现阶段我认为比较好的一个评价人生终点的标准,就是饱满。

二舅的魅力在于你决定好了要怎么生活,你就把嘴闭上,不要每天跟自己絮叨,也不要每天给家人絮叨,不要把家人当成精神的一个垃圾桶,你想好了的事情你就去干,如果说你想摆烂,那就随便。你不要到最后两头都不落下,一会又得被迫的干点什么,一边回头又到处跟周遭的世界在这申诉。

今天(7月26号)下午采访我的时候,我也是说苦难就是又苦又难,没有任何可以升华的地方,我不认为每个人都必须得去受那种苦难。你要非说是鸡汤的话,我也没有办法,因为我希望的是,你如果特别拧巴,你跟这个世界、跟自己就是不能和解,你看完这个视频之后,你跟自己有点被治愈了,有点被和解了,然后接下来就必须得是接着干。

所以我还是不大同意是这种鸡汤的说法,但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感觉,你说它是鸡汤,我也会尊重每个人的想法。

拍二舅让我最清晰的转变就是回家这段时间,在家庭生活上再也没有让我媳妇生气,我有时候眼看着你一句我一句的马上要怼起来的时候,我就秉持一个原则,最后一句话让她说,就避免了争吵

我一直想过一个很酷的人生。二舅就很酷。我有一点小酷,但是不多。这点表现在我对自己追求的坚持上,比如在平衡自己想做的东西和在流量上。

做这个视频我就已经觉得自己有点酷,我居然在这么一个流量焦虑的时代,不顾流量做了一期视频,居然还火了,挺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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