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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义乌,遇见什么都不是天方夜谭

全球的数据分析师仍会时刻关注着“义乌指数”,希望借此博得市场先机;寻货商、旅行者、美食家仍会涌向义乌,像我一样,迷失在商贸城和各色餐馆里。
2023-01-06 11:55 · 微信公众号:锐见Neweekly  吞拿   
   

2022年的最后一天,我在世界小商品之都义乌寻找“异域风情”。

环球商贸给义乌带来了财富,也带来了多元文化:每年,50万外商专程前来采购,1.3万名外商在此常驻,各种血统、民族的人穿梭在街头巷尾的中东餐厅、土耳其理发店、印度副食店,把“中国制造”的神话传播到千里之外……

在义乌街头偶遇的阿曼理发店和土耳其理发店。/作者摄

出发前,朋友告诉我,有一部好莱坞电影把圣诞老人设定成了中国人,因为圣诞礼物总是写着“Made in China”。这里的“China”大概可以浓缩成义乌。

在界面发布的一则洋葱新闻(虚构或真假掺半的讽刺性新闻)中曾开玩笑说,“至少有七成美国小孩认为,圣诞老人是中国人”——无论美国小孩是不是真这么想,“圣诞老人来自中国”已经成了网友的新梗。

在中文互联网上,义乌被奉为全球化的麦加、批发商的伊甸园、国际热点的气象台,自媒体的笔下,这里的销售行情足以预测世界杯和美国大选。

而这一切,都要从义乌小商品市场说起。

义乌,世界小商品之都。图为义乌国际商贸城内一家出售各种扇子的店铺。/作者摄

迷失商贸城

义乌“环球之旅”,当然要从“极繁主义”的物质世界里开始,我直奔义乌国际商贸城。

在街边一家烧烤店的门口,我看到他们的灯牌滚动显示着:“庆祝义乌市场建设40年,市场是义乌的根和魂,市场兴则义乌兴。”

1982年,时任义乌县委书记谢高华决定开放位于义乌湖清门的小商品市场,标志着义乌小商品市场的诞生,自此开始,这个小县城把街边集市逐渐发展成全球小商品之都。40年过去,市场成为义乌的烙印,也成为义乌生意人的共同信仰。 

义乌国际商贸城一区南大门上方,巨大的广告牌上蓝底白字地写着:汇四海精品,交五洲朋友。/作者摄

这座“商贸城”算得上一座真正的“城”——它不是一栋建筑,而是一堆建筑,包括规模庞大的五栋大楼、连接五栋大楼的廊桥、数不清的大型停车场以及多个让汽车直接开到市场各楼层门口的高架桥……央视财经频道的一则报道中曾提到,如果每天逛8小时、每个商铺停留3分钟,那么走完整个商贸城需要1年零5个月。

换个角度说,义乌这座城市本身就是一座巨型商贸城。每座城市都有批发城,但只有在义乌,商品被拆分到*:你不仅能找到无数款式、面貌和衣着各异的洋娃娃,你还能买到它们各种大小、形状的眼珠子;别的批发城卖不同品牌和尺寸的行李箱,义乌卖的是行李箱的不同皮革、拉链、扣带、织带等各种材料。

国际商贸城内一家批发各种玩具眼珠的店铺。/作者摄

实际上,这座城市大多数重要的市场都与同一家公司有关——浙江中国小商品城集团股份有限公司。2002年,公司上市。

义乌国际商贸城分为五个大区,每个大区、每层楼、每层楼里的每一个片区,分门别类地出售不同的商品。但即便如此,迷路也是常事,毕竟这座商贸城过于庞大,即使是每天进出的生意人也难以摸清其全貌。 

一家销售各种相框、画框、镜框的店铺。/作者摄

一区售卖各种意义上的饰品,小到首饰,大到几米高的假棕榈树,市面上的装饰品几乎都能在这里找到。商铺里,几乎都是花花绿绿的商品包裹着一个小小的人,让我想到电影《德州巴黎》里那些盲盒一样的房间。

一家卖游泳圈的店铺。/作者摄

摊主的身影,淹没在一堆假花里。/作者摄

因为新年和新冠感染潮的到来,许多外来务工者已经提前回家,商贸城里营业的店铺不多。我穿过那些过时的假葡萄、假辣椒、假玉米和假麦穗,逃离塑料和胶水令人胸闷的味道,决定去五区的进口商品馆看看——那是商贸城*允许零售的区,也是游客淘货的主要去处。

国际商贸城五区的马达加斯加馆。/作者摄

五区是游客和个人消费者最多的区域,但看店牌上的文字就足够有吸引力:

越南的沉香、意大利的皮鞋、韩国的炉釜、格鲁吉亚的红酒……一家印度和尼泊尔主题的店铺人气挺高,种类齐全的香薰、造型精巧的果盘、手工的木雕摆件、南亚风格的布艺和家居用品,一个个看起来野心勃勃,试图引诱你用进口商品消费来缓解灵魂对自由的渴望。马达加斯加馆有埃及的香精、突尼斯的手绘陶瓷杯、各种拉菲草编织物,总之出售的东西看起来和店名关系不大。

这家印度和尼泊尔主题的店铺在五区人气颇高。/作者摄

在“埃塞俄比亚店”,我模仿两个留着络腮胡子的中东男人,买了一袋咖啡豆。他们一人中文流利,另一个中英文夹杂地和店员说话。我“偷听”得知,他们都是也门人,中文好的那位已经来中国许多年,“中文马马虎虎”的这位刚来两三年。 

埃塞俄比亚店里的咖啡豆。/作者摄

店员是个年轻小伙儿,他告诉我,店里的大型木雕、工艺品和物件都是从埃塞俄比亚带回来的,而且是“老物件”,售价很高,成交很少,这家店的大部分收入来自咖啡零售。他们的公司在埃塞俄比亚买来豆子,然后运回国烘焙、销售。“以前烘了运回来,但埃塞烘焙得很差,后来就运回来烘了。”店员说。

尽管他认为疫情对公司业务的影响不大,但他仍然期待着新的一年到来——或许到时候他会有机会去埃塞俄比亚。 

埃塞俄比亚店里的木雕和工艺品。/作者摄

味蕾的丝路之旅

在义乌旅行有两条主要线索,其中明线是商品和商贩的流动,暗线则是美食和文化的融合。把在义乌吃外国菜比喻成舌尖的“一千零一夜”,也不算什么“天方夜谭”。

国际商贸城一区附近是南亚餐厅的聚集地,疫情之下一些店铺关门歇业,剩下的米特印度餐厅口碑不错,附近还有一家尼泊尔餐厅和印度副食杂货店;三区附近有不少日料店和居酒屋;西亚的餐厅分布在三挺路夜市周围,韩国料理则集中在城市的西边。

一家关闭的印度餐厅门口,只剩下欢迎客人的招牌。/作者摄

宾王市场附近的一家韩国餐厅。/作者摄

现代化就像复制粘贴,把城市旅行变成了游戏厅里的找不同小游戏。义乌表面和其他中国城市别无二致,但只需要走进几家餐厅,开启奇遇就会变得非常简单。

我的*顿选择了在人气很高的苏坦(Sultan)土耳其餐厅,点了常规的烤羊肉饭和招牌米饭布丁。餐厅的环境清新优雅,长长一排窗户满足了采光需求。热情的中东服务员很快端来了精致的大盘小盘,烤羊肉饭的分量很足,味道*匹配我的中国胃。

2022年的最后一天,五湖四海的人坐满Mado和苏坦。/作者摄

整个餐厅里中东人最多,而中国人一看就是跟随社交媒体来打卡的年轻人,相比看菜单点菜,他们更倾向于用手机上的图片来示意服务员。我的左边邻座坐了一对东欧长相的男女,右边那桌的三个女人或许来自西亚。

服务员也同样是深深浅浅的肤色、五湖四海的面孔,来自中国云南的女服务员戴着黑色头巾、围着黑色围裙忙前忙后——此地对商品经济的信仰似乎淡化了这身打扮原本的意味——坐我旁边的东欧女人用地道但不熟练的中文招呼她给茶壶“加开水”。

不一会儿,右边的三个西亚女人吃完饭,动情地轻声合唱起来。

网红甜品店Mado和苏坦连在一起,可以算作同一家店,主打土耳其代表性的Baklava(果仁蜜饼)和山羊奶冰淇淋。我跟随网络推荐买了一支Mado的无花果冰淇淋,真材实料,甜度很足。

Mado的甜品柜。/作者摄

义乌另一家网红甜品店名叫“祖父家”(Bayt Jiddi),老板是叙利亚人,店里的墙面上印着大马士革清真寺的风景照,店名据说是受到中国餐厅“外婆家”的启发。不远处还有一家名叫“阿里亚娜”的阿富汗餐厅和一家借用波斯地名的“赫罗珊酒店”。

这些异国餐厅在义乌人气颇高,对于留在义乌的西亚人,它们算是家乡味道;而在一座中国的小城里,它们又成了社交媒体的宠儿。毕竟,阿富汗和叙利亚餐厅在国内并不多见。

祖父家的招牌甜品Special Roll。/大众点评@WANG

埃塞俄比亚商店的小哥告诉我,他和朋友们一般会去苏坦隔壁的贝迪(Beyti)餐厅。第二天,我走进了贝蒂餐厅位于路口拐角处的大门。

贝迪的一楼设有接待台,二楼、三楼是装潢华美的餐厅,二楼中央还放了一台大三角钢琴。尽管被认为是一家“地道”的土耳其餐厅,但贝蒂也出售各种三明治、西班牙海鲜饭,以及干煸四季豆。新年的*天,餐厅座无虚席,服务员忙作一团,土耳其烤饼、烤肉、扁豆汤的香味四溢。

贝迪餐厅的每一桌客人,几乎都点了这款土耳其大饼。/大众点评@Catalina_Sharon

贝迪餐厅旁边、埃及人开的雷锋果汁店远近闻名,由于出色的语言天赋,这个会说多种中国方言的小伙已经成了义乌网红。店里招牌的椰枣牛油果材料很丰富,快把果汁从液体变成了固体。所有果汁的价格都不低,看起来更多顾客是想来和雷锋聊聊天,看看这个“老外”的中国话到底有多溜、能不能听出自己从哪里来。

远道而来的新居民给义乌带来新的文化习俗,尽管这里的历史里并没有伊斯兰的传统,但阿拉伯商人的到来让新月的信仰在这个小城生根。

商业贸易为义务带来了新的建筑。/马蜂窝@义乌清真大寺

2000年前后,为了满足*批外来穆斯林、数百名伊拉克商人的精神需求,义乌特地引进了阿訇、找了一个废弃的工业厂房供他们做礼拜。此前,这里的穆斯林只有宾王路新疆民族饭店和稠州路红楼宾馆两个临时礼拜点。

商贸的繁荣带来了更多穆斯林商人,工厂渐渐不足以容纳井喷的信众,2004年9月,义乌在工厂的原址上改建成了一座清真寺,也就是现在江滨西路的义乌清真大寺。

多元化的义乌,多元化的信仰。/作者摄

“不败商人”的挑战

新冠疫情发生以来,海外商人无法进入义乌寻货,几万商家受到了不同程度的影响。

那些以做外贸为主的商家,几乎都遭遇了收入“大跳水”——除了海外进货商的消失,他们还面临国际物流效率的下降和成本的上涨。义乌海关的数据显示,2020年一季度义乌市出口510.3亿元,下降14.7%。 

伊朗等中东国家是义乌的主要商品出口国。/作者摄

以内销业务为主的商家很快适应了各种防控政策,在非常时期找到了自己的步调,因而受影响较小。但即便如此,整个义乌的萧条也肉眼可见。

整个义乌国际商贸城中,营业的店铺只有两三成。感染了新冠的商家和工人,不少已经早早返乡过年,以至于媒体把刚过去的圣诞节称为“最冷圣诞节”。

商贸城之外,整个城市还在苏醒之中。我沿着拉链街走了几百米,几十家卖箱包配件的店铺无一营业,数百个门面中,开门接客的只有足疗店、理发店和中医诊所。社区公告栏里、防盗门上,贴满了店铺的招租信息。

拉链街的社区公告栏里贴满了房屋、门面和仓库的招租信息。/作者摄

但疫情总会过去,义乌真正的危机早有端倪。

在义乌被网友称为“宇宙中心”之前,“义乌货”已经成为低质和山寨的代名词。尽管当地商家有心洗去这个污名,让“义乌货”成为物美价廉的精品货代表,但摆脱拼凑、照搬、快速复制的惯性并不容易。 

国际商贸城五区的一家进口商店里,一款受外国公司委托、由广州工厂制造的“ck”牌洗发水。/作者摄

在国际商贸城的海量店铺里,仍大量充斥着加深人们刻板印象的商品:山寨组合而成的奥特曼和变形金刚、各种风格杂糅的炫彩装饰品,要不仍延续着20年前的风格,要不就是令人哭笑不得的“脑洞大开”。

细看游客镜头下的义乌,不难发现其中掺杂的猎奇心态。一个个自媒体博主专程前来“寻宝”,想找的恐怕不是未来,而是过去——义乌给今天小朋友们准备的礼物,和我们那些记忆中充满怪诞色彩的童年玩具一脉相承。 

三挺路夜市是义乌*的夜市,国际商贸城里的玩具在这里正以“100块6盒”的价格抛售。/大众点评@Lucas闫 

好在,过去40年,义乌人对低谷并不陌生。互联网带来的机遇难以预测,而义乌开放和进取的基因不曾变化,义乌人的反应速度也毋庸置疑。在马路边等红绿灯时,我看到广告上用中英双语写着:“我们正在寻找你们国家的代理商……”

《每日人物》在报道中将义乌商人评价为“全世界最不容易被打败的商人”。为了让海外客人能够随时找到自己,义乌国际商贸城的商家从不会轻易挪动商铺。过去几十年间,7万商家坚守在国际商贸城,照看着自己那小小一方领地,“几乎在这10平方米里,度过了自己的半个人生”。

义乌国际商贸城的商家从不会轻易挪动商铺,竭力在这个小小生态里维持稳定的气候。/作者摄

国际商贸城里的孩子很多,他们在五光十色的商品世界里长大。/作者摄

3年过去,*批回到义乌的海外商人会发现,如今只要在手机上下载“义乌购”等APP,就可以直接搜索想要的商品,查找其所在位置,然后电话联系商铺。与此同时,直播带货的兴起正给义乌商家带来更多的客源、更广的渠道和更丰富的可能性。

或许漫长的40年,对于义乌的全球化之路、义乌人的致富之路,也不过是一小段而已。/作者摄

可以想见,未来仍会有一班又一班货运专列,以最快的速度将义乌小商品带到世界各地;全球的数据分析师仍会时刻关注着“义乌指数”,希望借此博得市场先机;寻货商、旅行者、美食家仍会涌向义乌,像我一样,迷失在商贸城和各色餐馆里。 

参考资料

[1] 为什么美国小孩会以为圣诞老人是中国人 | 界面新闻

[2] 上千伊拉克人聚居义乌 当地政府修建清真寺 | 法制晚报

[3] 被阿拉伯人改变着的义乌 | 新闻周刊

[4] 义乌:在世界中心,批发神话、生活与梦想 | 南周知道

[5] 义乌,7万多商户的生死战 | 市界

[6] 义乌什么都知道 | 每日人物

[7] “最冷”圣诞节后,义乌能迎来春节行情吗?| 36氪财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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