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7年8月1日下午,一汽概念股全线大涨,许多一汽员工相互确认着一个说法:救星终于来了。
他们所说的救星是徐留平,长安汽车原董事长,八年把长安带进*梯队的功臣。一纸公告,他成了一汽集团的新掌门。
但这个救星,很快让一些人不愉快了。
01
从大哥到老四
徐留平接手时的一汽,看起来依然家大业大。
2016年,一汽集团的销量是314.8万辆,还实现了4303.8亿元的营业收入,160.1亿元的净利润。
但数字之下,公司的里子有些糟心。
314.8万的销量里,红旗、奔腾、夏利、森雅这些自主品牌只有22.95万辆,对集团的业绩贡献不到一成,红旗品牌全年销量甚至只有4800辆。
真正出大力的,还是旗下奥迪、丰田卡罗拉、大众速腾、捷达、宝来、迈腾这些合资品牌。
与此对应,是长春市民的两句顺口溜,一句叫“一汽跑得快,全靠合资带”;另一句叫“红旗过年,一年不如一年”。
不少人认为,一汽的下坡路是从2007年开始的。当年,其销量被上汽超越,从老大变成了老二。也是这一年,一个名叫徐建一的人,当上了一汽集团总经理。
徐建一跟一汽同岁,其父一汽前副厂长徐佐人,给他起了含义为“建设一汽”的名字。打小在一汽大院长大的徐建一,不管私下还是公开,都习惯用“咱们家的”来指代一汽。
从日后媒体披露的细节来看,一汽子弟徐建一,确实把一汽当成自己家的了。
那个时候的一汽,虽然被上汽超了,但日子还是很好过。
因为合资车在市场上称王称霸,只要拿到经销权,就等于拿到了印钞机。所以在手握一大把合资品牌的一汽,想办法拿经销合同的人要排大队。有的经销商还专门组建了工作组,常年扎在长春市跑关系,从财务到营销对口攻关,天天晚上“吃大饭”。
根据市民反映——“连酒店价格都给抬起来了。”
在一汽内部,相关公司的职工长期一月双薪,集团领导也从一汽的家属楼搬到了净月别墅区。后来中纪委的反腐纪录片里有个细节:徐建一把金条金表藏进茶叶罐,又埋到自家别墅院子里,起获的时候,罐子上还沾着泥。
三年后,从总经理到集团董事长,徐建一的职务升了,一汽的排名反倒降成了老三;2015年开年更被暴击,一汽的销量又被长安超了,成了老四。
乐坛大哥李宗盛有句歌词,“后面还有一班天才追赶”,在四大国有汽车集团这个圈子,一汽已经从被追赶,沦落到只能追赶别人了。
再折腾几回合,怕是要降级打民企联赛了。
徐建一就任总经理的时候,上汽的营收刚刚超过一汽,开会时,很有危机意识的他对干部们说:“老伙计们,我回来撑这个摊子,大家帮衬着点。”
十年后,上有地方政府呵护,中有合资品牌保驾,下有老兄老弟帮衬的一汽,彻底在四大国有汽车集团垫了底。
2015年,时年62岁的徐建一,刚刚出席完全国人大会议闭幕会,就在吉林代表团的驻地被直接带走。
在他落马时,吉林当地主要报纸,没有一家刊登相关消息。
但这位一汽子弟留下的烂摊子,却是怎么盖也盖不住:自主品牌一塌糊涂,合资品牌大放光彩但腐败丛生,管理岗位论资排辈,1800多个干部却正被调查。
02
我就是有点“野心”
徐留平赴任时,一汽刚刚度过*迷的两年。
对于一汽的状况,行业中人徐留平显然不止于“听说”,2015年1月它跌到“老四”,超越它的,正是徐留平掌舵的长安汽车。
在整个2014年里,行业见证了长安彻底的大爆发,它的自主品牌以76.9万台的销量,一举夺得中国汽车自主品牌*名,并在隔年成功突破百万大关,成为*进入百万阵营的自主品牌车企。
一汽从老大跌到老四,用了将近十年,而长安从涉足自主轿车品牌到爆发,恰好也是十年。后者的一大半时间,都在徐留平执掌之下。
2006年,在中国兵器装备集团干了18年的徐留平空降长安汽车,新掌门一到,长安人就发现,活开始变得难干了。
这一年徐留平42岁,正是睡得少干得多的年纪。他每天早上7点上班,晚上8点再在食堂吃个晚餐,除了出差,无一例外。
和新掌门同步保持“早7晚8”,还算不上什么难事。更大的痛苦,很快就降临到长安研发团队的头上。
中国汽车行业有三大魔咒:牌照、资金和研发技术。吉利当年条条碰壁,搞得李书福狼狈不堪。长安身为国有企业,在前两条上倒没太多烦恼,只是同样不知道怎么造车:长安过去造的是小面包,搞轿车没经验。
但徐留平却撂下了一句狠话:长安今后每一款产品,都绝不允许失败。
2006年的长安,正在开发自己的新轿车长安悦翔。为了让悦翔一炮而红,徐留平专门组了个团,把设计团队骨干都带到了瑞士日内瓦学习经验。
那期间,大家上了一天课,晚上人刚躺下,又被徐留平揪到了街上:
“不是让你们看异国夜景来了,都给我盯好了街上的车,回去每个人都交心得。”
悦翔最早的研发思路,是直接对标几个国内自主品牌产品。几番比较之后,团队判断悦翔的竞争力很不错,还没来得及报喜,徐留平就到了现场。指着墙角两台对标的国产车大发雷霆,要研究院立刻“把这两台破车开走”。
站在研发车间里,徐留平给所有团队成员训话:
“长安造的是全球战略车,同它打擂的车,当然得是世界上同类水平*的。不敢与高手过招,不如不做!
“既然做了,就要有信心挑战、甚至打败高手。标准定得低,要我们的产品还有什么用?”
据说,有好几个研发人员,当场掉下了眼泪。
从搞设计思路,到搞设计图、搞样车,长安的研究院环环挨批、逢会检讨,牵头研发的副院长李伟,被徐留平当众手指鼻子骂了好几次。好不容易熬到样车下线,徐留平又亲自试驾,测试各种路况下的各种性能,稍有问题就会告诉研发团队,然后开始新一轮的加班。
在长安,设计这一步有个外号“鬼门关”,因为徐留平的要求是“绝不能妥协、怜悯、仁慈”,尤其是主管领导必须“心狠手辣”,敢于否定再否定。
据说,有些产品甚至被否定了上百次。
对着媒体,徐留平解释过自己的苛刻无情:“我这个人就是有点野心,过于执着,这可能算是我的一个缺点。”
但也正是这个“缺点”,催着长安汽车一路狂飙。在2001年,它的年销量只有20万辆,到2014年,长安汽车全年实现销量254.4万辆,累计出货1000万辆,成为*家销量达到“千万级”的中国汽车品牌,并在2016年实现了306.34万辆的销量*。
徐留平告别的2017年,更变成了长安的产品大年,3月份上市的旗舰SUV CS95,全新的CS55、轿车睿骋CC,MPV凌轩四款全新车型,当年,一共有十余款车型连续上市。
产品线的兵强马壮,也是徐留平给长安的临别礼。
03
风暴来了
面对积弊成山的一汽,徐留平的“野心”只能暂时往后排。
8月初,一汽集团的高管和人事部门都得到了通知:进行组织结构和人事制度改革。改革的范围没有限制,不仅包括所有内部岗位,也包括外部供应链。
在国企,类似的改革很多,有始无终的也不乏其数,但徐留平拿出的改革节奏却被拉得极紧:一个月摸底,两个月出方案,三个月实施完成。
真实速度,比计划还快。
只用了一个半月,集团就宣布了改革方案:28个部门的一把手先下岗,参加*轮面试,通过的等待定岗,通不过的要么降职,要么内退离岗。
为了避免外界干扰,所有人从离开原有岗位到参加竞聘,再到重新定岗,基本在一天内完成,以至于半夜都有人在徐留平办公室门口排队等着汇报工作。
如此压力下,不到一周时间,一汽就有十多位干部请辞,竞聘落选的部长和科长们直接变成了普通员工。过去论资排辈的晋升传统下,在一汽从新人到部长最短需要16年,但本场竞聘的部长,最年轻的入职只有9年。
一周之内,一汽集团从职能部门、研发板块到自主品牌工厂,近200位正副职干部、8000多名员工全部调整到位。
在整场调整中,受冲击*的是一汽技术中心。
这是一个有67年历史的部门。长久以来,技术中心多少有点不闻窗外事,埋头干技术的意思,研究成果很多,转化到市场的却很少。徐留平的办法很干脆:解散。
解散后的技术中心,变成了包括新能源、智能网联在内的四个集团直属研究院。研究院和品牌直接挂钩,形成事业部的独立作战单元。这种模式,也是民营车企日后的流行模式,效率更高,对市场的回应也更快。
在研究院成立后,徐留平给技术人员撂下了一句狠话:如果明年不能在新能源车上实现突破,三分之一的技术人员卷铺盖走人。
在梳理供应商体系的时候,徐留平对一汽丰田和一汽大众的零部件供应商提了个残暴的要求:必须支持自主开发,要么在现有的供货价基础上降价20%,要么退出一汽供应商系统,直接用上汽和东风的供应商替代。
那几天的主流财经媒体,简直像是坐在一个屋里开了选题会,几乎所有报道都离不开一个关键词——“一汽大换血”。
这场改革后的第四天,徐留平出现在红旗新H7发布会的现场,所有的主流媒体都到了现场,等着他对“大换血”做点回应。
但媒体却等来了另一个大消息:一汽集团将把红旗品牌打造成*豪华汽车品牌。
04
红旗高高飘扬
振兴红旗品牌,并不是一个新目标。在一汽内部,它已经被提了20多年。
在2006年之前的耿昭杰时代,重振红旗的方案,是用奥迪100为参照,从底盘到外形上全面模仿。这款俗称“小红旗”的车型主打平民市场,却从未受到市场认可,很长一段时间里,它都被充当出租车使用。
2006年,继任者竺延风决定推动红旗车重返高端豪华车型。这一次量产的红旗HQ3看起来不错,实际上却是丰田Majesta的贴标车,让日本贴标车当“国车”,人民群众感情上又不接受。所以这款车先是改了个“红旗盛世”的名字,勉强对付到2010年,最后还是停了产。
2011年,红旗品牌的销量创造了纪录:2台。
在升任集团董事长之前,徐建一就开始推行“红旗复兴”项目,指向的同样是高端自主品牌定位。据说,当时在一汽内部还提了个响亮的口号:“不顾一切干自主”。
徐建一力推的“红旗复兴”项目,有很大的目标。
在内部,它被拆成了一个“三年两改观”的计划:到2010年,力争自主销量超过100万辆;到2012年,力争自主销量超过150万辆。
为了保障这个项目,从2008年到2012年,一汽累计投入研发费用223.4亿元,其中相当大的比例,被用于红旗品牌的研发。到2012年,一汽又宣布在“十二五”期间,将再投入105亿元,进一步花在红旗产品的研发与丰富上。
这个巨大的计划,最后变成了巨大的笑话。
2012年,中央政府出台了公车采购相关规定,提出优先自主品牌汽车。当时的一汽红旗,一度被市场广泛看好。在第二年,红旗也瞄准公务车市场发布了红旗H7,并在全国推出城市展厅“红馆”。
从传说中对标奥迪A6的红旗H7,到花了不少钱的“红馆”,事后都被证明是彻底的失败。红旗的销量在2012至2015年,连续四年分别卖出了138台、2984台、2721台、5044台。
这个成绩,客气的讲法叫“数据稳中有升”,稍微不客气一点,只能算自娱自乐。
2015年3月25日,徐建一落马十天后,一汽红旗H7 1.8T车型正式上市。对这个系列,一汽集团干脆选择了低调应对——不为它的上市举行任何活动。这在汽车行业内,实在是少见的怪事。
从1983年领导人提出“红旗牌子不能丢”,到红旗H7 1.8T默默无声的上市。“复兴红旗”喊了20多年,越是喊得响,效果越是差。2017年,红旗品牌的全部销量,只有4665辆。
现在,该轮到徐留平来振作它了。新H7发布会不久的2018年初,在人民大会堂举行的品牌战略发布会上,他公布了红旗的销量目标——三年后干到10万+。
徐留平的底气,是用老字号的号召力,去把爱国情结和消费需求连在一起。
理论上,这个可能性讲得通。但折腾了几轮的红旗品牌,在消费者的心里,红旗在“高端豪华定位”上究竟能打几分,当时实在是谁都没底。
所以徐留平的口号喊得虽然很高,步子却踩得很轻很踏实:在他上任大半年后,红旗就迅速推出了售价14.58万起的红旗H5,一年后又投放了售价18万起的HS5。
作为老汽车人,徐留平这个选择显然有考虑:先用入门产品打下人气基础,再进一步用红旗的国字号背景和历史积淀开拓高端市场,去抓住国内市场消费升级的热情。
2018年,红旗的销量冲到了3.3万辆,无需曲线图,人人都看得出这个明显的拐点,一汽那些只热衷卖合资车的经销商,兴趣一下子就浓了起来。
徐留平的“野心”,在这个时候登场了。
2019年三季度红旗推出HS7,起步价格逼近30万,高配车型达到40万以上。第二年,红旗又推出旗舰车型H9,起步价比HS7还要高出3万。红旗品牌打法的全貌,一下子露了出来——先立标杆,再用高端品牌印象反过来拉动全局。
2019年,红旗的销量也冲破了10万辆大关。2020年,销量翻到了20万辆,2022年是31万辆,虽然没能完成徐留平定下的40万辆目标,却相对五年前增长了接近80倍。
05
再造一汽
2021年,一汽集团迎来了历史上业绩*的一个年份,它实现了7070亿元营收,480亿元利润。而在刚刚结束的2022年,在“缺芯贵电”的扰动,以及营收下降的背景下,一汽的利润不降反增到490亿元。
销量上,更是以320万辆的成绩,位列国内各大车企排行榜第二名,重新当回了“二哥”。
在汽车之家论坛上,有人讲:“五年,徐留平再造了一汽。”
在长安汽车时代,徐留平对自己的评价是“有点野心”,但在一汽,从他的规划上看,其野心,并不局限在“有点”的程度。
在创出业绩纪录的2021年,一汽发布了自己的“十四五计划”:到2025年,实现年销量650万辆,年收入超万亿元,年利润超680亿元,红旗品牌的销量,也要越过百万。
对新能源汽车,一汽同样是雄心壮志。
2023年1月8日的广州,一汽发布了红旗新能源品牌全球战略,徐留平的表态是:“红旗品牌将All in新能源,全域推动所有车型的电动化。”
更详细的目标是,到2025年,红旗品牌总销量达到100万辆,其中,新能源汽车销量超过50万辆。到2030年,红旗品牌总销量突破150万辆,新能源汽车成为销售主体。
这个目标,在过去的一年里已露踪迹。
尽管在2022年1到10月里,一汽红旗只卖出了2.39万辆新能源车,占比总销量不足11%。但到了12月,在一次讲话里,徐留平还是放了一句吓人的狠话:
除极个别特种产品之外,红旗将全部停止燃油车的开发,全面向电动化、智能化奋进。
这是徐留平为一汽展望的最远未来。不过,他无法亲手实现这个目标了。
据《工人日报》2月23日消息,中共中央决定,徐留平同志任中华全国总工会党组书记。
作为先后执掌两家大型车企的资深汽车人,徐留平这十几年里,完整见证了行业的变迁和机遇的重现,几年前,他曾经讲了一段话:
“汽车业是一个令人着迷的行当,你付出就能看到成绩的展现。但没有热爱,就做不好汽车;没有洞见,就看不到远方;没有谦卑,就服务不好消费者,有了这些,还要有勇气,放手一搏。”
比起曾经狂飙猛进的长安汽车、浴火重生的一汽集团,这段话,同样是他留给中国汽车的财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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