据说男人只在一件事上特别专一:那就是无论多大,喜欢的异性永远是20岁。
不同于男性审美观的顽固,女性喜欢什么样的男性却像时尚一般没有定数:60年代国字脸,80年代高仓健,90年代港台风,千禧年后男团热。陈可辛当年拍《甜蜜蜜》,黎明一辆“二八大杠”就能载着张曼玉满香港跑,等商品经济到来,择偶箴言又变成“宁愿在宝马车里哭,不愿在自行车上笑”。
然而,前阵子热播的《爱情而已》用一轮相濡以沫的“姐弟恋”告诉我们,上述趋势又换了:对新一代经济独立的职场女性来说,“霸总崇拜”已经变成过去式,即将运行的周期里,流行的将是以吴磊、王鹤棣、白敬亭等银幕形象为代表的“年下早熟男”。
“年下”的概念出自网络小说,泛指恋爱关系中较为年轻和主动的一方,在当前语境里,它是中年油腻和大男子主义的反义词;而这里的“早熟”,意味着杜绝了轻浮、自我和妈宝。简而言之,这类男主既要有小鲜肉的身材和颜值,同时还得剔除了某些男青年的性格高发病。
《爱情而已》里的“国民弟弟”并非奶狗上位的孤证,女大男小的恋爱模式,正在成为近年国产都市爱情剧的标配。不仅杨幂、秦岚、江疏影、金晨等“斩男”御姐在各类影视剧中牵起了弟弟们的手,甚至57岁蒋雯丽和43岁明道,都在2023年给观众联袂奉上了一场“黄昏恋”。
姐弟恋cp蔚然成风的背后,海清、姚晨那则“中年女演员好用不贵,请多给机会”的呼吁自然得到了及时雨般的响应,而它真正的推动力,或许来自以下两点:
*点是纠正传统观念,鼓励女性下探择偶。在控制欲、慕强等因素影响下,婚恋金字塔长期流行“A男B女、B男C女”的错级组合,这导致轮空的是A女和D男。然而在现实中,不光可供A女选择的A+男不多,B女C女同样可能非A男不嫁,这引发了婚恋市场的诸多问题。
第二点因素更为直接和关键,电视剧的受众主要是女性,必然要根据女性的需求与时俱进。不同年代都市爱情剧里安置的男性形象,本质都是商品,是生产者基于市场调研、文化标签和时代潮流量身定制的消费符号。
当然,审美转变的过程是循序渐进的,主导这一进程的精英女性虽非基本盘,却代表了某种性别共识与未来趋势。
从《欢乐颂》《都挺好》到《爱很美味》,国产剧先是阶梯式地反映了女性的经济独立与事业有成,而在物质基础与男性平起平坐——乃至高于男性后,女性对男性的偏好自然也产生了剧变:不仅对男性的外在形象提出了高标准,而且更为注重内在人格的考量。
拿“小鲜肉”来说,1.0阶段侧重痞和酷,2.0阶段主打乖与萌。优酷2018年的《北京女子图鉴》与《上海女子图鉴》正是“过渡期”的典型:剧中的男主角虽然外表进化到了2.0,但内核却还停留在1.0——做不到体贴细腻,始于颜值,亡于品行,令女主深感下头。
以《爱情而已》打造的“年下天花板”为例,女性如今需要平等互助的亲密关系,而不是再做依附者。如同编剧张英姬对这组角色的构思:女主梁友安要阅历真实,男主宋三川则人格健全,这样既缓和了姐弟恋的代际碰撞,又体现了自由爱情的稀缺纯粹。
周雨彤、吴磊出演的《爱情而已》
承载着创作者希冀的宋三川是一个“高于现实”的理想:帅哥但不任性、少年但不淘气、金贵但不油腻。这类女性本位的服务型男色,既要像张无忌那样心宽似海,又要如杨过那般一往情深,棱角可以分明,性格必须温柔。
遥想2009年《蜗居》热播时,电视上流行的“霸总”形象是宋思明,张嘉译中年干部的扮相全方位碾压文章的奶狗人设;再到2013年的《北京遇上西雅图》,吴秀波也曾广为布施“雅痞大叔”的魅惑;甚至于2020年的《流金岁月》,陈道明和倪妮还在上演“忘年恋”,如今品之,不过是“叔控”周期的回光返照。
和过往长期受追捧的男性形象做对比,旧貌已然换了新颜,出走的娜拉原来不必独行,还可效仿携李靖夜奔的红拂女。从“侯门一入深似海,从此萧郎是路人”到“历尽千帆皆不是,唯有轻舟过重山”,女性审美观的转变俨然是一部《霸道总裁消亡史》。
从另一个角度看,难道现在又到了小鲜肉*的时代?
01
东风西渐
弟弟类型的花样美男,似乎在全球范围内也愈发流行。
典型代表是提莫西·查拉梅,这位外号“甜茶”的95后白人男星,如今已经身处好莱坞一线。除了驾驭《纽约的一个雨天》《请你你的名字呼唤我》等高分文艺片,还是华纳科幻巨制《沙丘》的男一号,资源、戏路和人气均称得上齐头并进。
而在“甜茶”这款漂亮男孩的背后,还活跃着如“荷兰弟”汤姆·赫兰德、“卷福”本尼迪克特·康伯巴奇、“谢耳朵”吉姆·帕森斯等,可见好莱坞并非铁板一块。如今,美队雷神007这样的硬汉仍然占据主流,但“弟式审美”俨然已经登堂入室了。
而以防弹少年团(BTS)为代表的韩流在近年打入欧美流行文化圈后,柔美俊秀的面孔也正在变成西方Z世代女性的可欲对象。注重身材管理、五官精致、性情温和的小鲜肉反而增加了男性魅力,正在挑战施瓦辛格们建立的秩序。
除了被《滚石》杂志列入“史上500佳单曲”榜单、多次蝉联Billboard冠军单曲、荣获格莱美提名等荣誉,BTS更硬的实力,是连破20多项吉尼斯纪录的粉丝数据与社媒热度,截至2023年2月,BTS共计39首MV在YouTube播放量破亿,Google Trends搜索指数也常年处在“侃爷”“霉霉”等美国一线大牌之上。
作为*支在欧美乐坛取得成功的韩国男团,BTS的当红并非基于文化猎奇,而是自下而上的爆火。原因除了国际化的曲风与“酷亚洲”的推广定位,更在于糖果色MV里五彩缤纷的小鲜肉形象。每逢全球巡演,都有无数外国迷妹在场馆四周提前扎好帐篷,比内娱的接机候场更狂热。
乐评人蔡哲轩戏称过一个“分贝指数”的概念,即以演唱会现场女粉丝嘶吼的声量来衡量艺人的受欢迎程度——“以前K-pop在亚洲演出,大家会觉得迷妹的叫喊声已经很夸张,但或许是白人小姑娘肺活量更大,国外追韩流的分贝更加震耳欲聋。”
当然,在欧美的文化语境中,来自东亚的明星很容易被贴上“阴柔”的标签。
一个长期的观点是:西方媒体长期用健康标识(肌肉、运动、搏击)来塑造自己的男性,东亚则经常推广不健康的男性记号(阴柔、幼态、纤瘦)。白人把“高大威猛肌肉男”与自己的种族形象绑定,而东亚刚好相反。
按照性别研究学者朱迪斯·巴特勒(Judith Butler)的观点——“性别是一种文化建构”,亚洲男性被附着诸如“体型柔弱受气包、只会做题书呆子、不懂浪漫武术家”等刻板印象,的确离不开西方媒体的长期渲染和本国媒体的故意配合。
普利策奖得主阿列克谢·提臧(Alex Tizon)在描述亚裔海外处境的自传《何以为我》中,分析过几十年来美国影视里的亚洲人形象,他发现在一夜风流的桥段中,永远找不到东方男性的身影。不同于法国电影《情人》对梁家辉的安排,好莱坞的性方程式不愿让亚男在银幕上收获更多与非亚裔女性之外的爱情。
李连杰的《致命罗密欧》,与黑人女主阿丽雅的接吻场景最终被发行商剪掉;到了《龙之吻》,布里吉特·芳达终于亲吻了李连杰的手背;在《神奇燕尾服》里,成龙与詹妮弗·洛芙·休伊特的亲密关系同样止步索吻阶段;周润发的《替身杀手》中空有与米拉·索维诺的暧昧,却不存在激情场面。
ABC电视网2014年拍过一部《再造淑女》,凯伦·吉兰饰演的女主跟白人配角各种滚床单,唯独与韩裔男星约翰·赵饰演的男主发乎情止乎礼。由于亚男搭白女的美剧在当时缺乏市场,第二季直接被砍,“避免女主被亚裔泡走”的传闻也随之不胫而走。
这种有意的引导,的确让亚洲男性形成刻板印象。但即使在盛产花样美男的韩国,男星也不是清一色的基调阴柔。拿电影来说,老一代“三驾马车”——崔岷植、宋康昊、薛景求,中生代的河正宇、黄政民、金允石,没有一个是小鲜肉。
中国历代社会对男性的审美从来都是多元的。尽管古代也有面如傅粉、沈腰潘鬓、看杀卫阶等形容男人貌美的成语,但更多的是“力拔山兮气盖世”和“男人何不带吴钩,收取关山五十州”这种硬汉定位。
破除这种刻板印象,只能一方面通过不断输出自己的文化形象,来“重构”东亚男性身上的标签,例如《疾速追杀4》中的甄子丹;一方面还是要掌握定义权,不对那些把矮化亚裔的文化随声附和。指望西方媒体自己“良心发现”,是不太可能的。
而欧美女性开始喜欢花样男和智性恋,也不是因为亚裔标签产生改观,而是来自于其自身文化语境的变迁。
02
审美变迁
众所周时,影视剧作为一种流行文化形式,经常能体现社会心态的变动,例如《纽约时报》的评论发现,HBO剧集《白莲花度假村》的第二季如实反映了美国三代男性。
80岁的伯特,最喜欢的电影是《教父》,以在公共场合调情、评价女性外表来彰显男性气概;其子50多岁的多米尼克,表面鄙视父亲的行为,私下却不断嫖娼出轨;其子20岁出头的阿尔比,在当下教育下知道尊重女性,壁咚前都要征得对方意见,代表了文化议题上高度敏感的Z世代。
同样对待艳遇,爷爷的态度无限接近于“不给钱就不算嫖”;父亲是极守规矩地按次付费;儿子则具备“拉良家女子下水,劝风尘女子从良”的气质,希望用一笔钱买断同妓女的“爱情”。
美国社会关于性别政治的变化,就烙印在分崩离析的代际差异里。当西西里裔的祖孙三代踏上寻根之旅后,阿尔比逮着机会向祖父发难:“男人喜欢‘教父’是因为他们觉得被现代社会阉割,他们幻想回到过去用暴力解决问题的年代;跟所有女人上床;回家后妻子也不会过问,只会乖乖去煮意大利面。”
在对大男子主义的解构上,编剧麦克·怀特并未偏袒温文尔雅的阿尔比,相反却为他设定了历经包裹的虚伪。比如上述这番精英式的陈词,只是为了给随行女生留下一个“对抗父权”的深刻印象。在中文网络,这种行为被称作“攒女权分”,目的是为了让同样受过高等教育的女性卸下防备。
如果说在“Metoo”前的美国,阿尔比一家尚可对应“老顽童”、“中年霸总”与“暖男”,而在后“Metoo”时代,留给三人的标签只能是“真爹味”、“伪君子”和“女权男”。而前阵子被批得最狠的,正是最末这类擅长假意迎合的“Faux/Fake male feminist”。
NBC综艺《周六夜现场》做过一个短片《酒吧里的女孩》,画面中不断有男性靠拢搭讪,花式证明自己支持女性后,便迫不及待地发出上床邀约,一旦被拒就果断还击“Bitch”。以上内容呈现虽然夸张,却抓住了女权男“空手套白狼、连夜绣红旗”的精髓。
资讯网站BuzzFeed曾科普过17种需要打假的“女权男”,其中包括“声称不是所有男人都这样”、“把‘女性主义认同’当成丹书铁券”、“因为和长相普通的女生交往就自认英雄”、“告诉女人不需要化妆,他更喜欢素颜”等特质。
在道德洁癖者的审视下,女权男现在几乎成了“伪女权男”的同义词,这一人设只是接近女性的手段,这类翻车则比常规厌女更令人倒胃:相对阿尔法男(AlphaMale)的张牙舞爪,女权男是另一种隐性阿尔法,而非应许的贝塔(Beta Male)。
不同于股市中大众趋之若鹜的阿尔法收益,在性别关系中,以霸总形象著称的阿尔法男是一个已经破产的形象,至少指代着如下缺陷:过度自信、傲慢、固执己见、冷酷、将人工具化、不认错、不忠诚等。
《白莲花度假村》将上述两类性格做了族裔分类。白男卡梅隆*阿尔法气质,他的耶鲁室友伊森则是贝塔性格的亚裔。不同于“亚洲打星”混迹好莱坞时的待遇,英籍日裔男星福田知盛(Will Sharpe)扮演的伊森终于被白人编剧写成了团宠,并且令卡梅隆的PUA和插足都沦为无效伤害。
在白男张扬外放的性格面前,亚裔相对柔和内敛,这一种群特质以往被认为“拖了后腿”,然而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在当下的环球气候里,它却悄然迎来回归。
阿尔法男、贝塔男位置互换的背后,其实体现的是女性自身的变化——女性的经济和人格越独立,需要的就越不会是一副铁肩,而是一缕柔肠;就越不需要灵活提款机,而需要固定按摩椅。加之直男对女性的伤害,使得女性意识觉醒后,头一个就是要对这种人格进行清算。
此时的鲜肉、贝塔、亚裔男,意味着国际而非本地、鸡蛋而非高墙、人民选择而非金口玉言。新一代白人女性青睐“可盐可甜”的亚裔男色,是对川普时代美国直男文化和保守主义的逆反。
从独立制片人哈维·韦恩斯坦到奥斯卡影帝凯文·史派西,从福克斯新闻董事长罗杰·艾尔斯到皮克斯联合创始人约翰·拉塞特,从亚马逊影业CEO罗伊·普莱斯到NBC环球CEO杰夫·希尔,“Metoo”从好莱坞蔓延至全世界,涉事者前脚刚下课,紧跟时事的《她说》《爆炸新闻》后脚就被搬上大银幕。
“Metoo”始于对好莱坞制片人韦恩斯坦的讨伐
霸总在这样的背景下,不是夹起尾巴,就是适者生存地进化成女权男。而在史航事件爆出后,这层伪饰如今在中文语境也被戳破。网民由此感叹藏污纳垢是国内外文化圈的通病,不少人更是对当下的男女关系感到幻灭。
不过并非“文化人最会性骚扰”,只是文化人最易被锤倒,由于他们的资本是名誉,所以丑闻一旦被落实,造成的观感落差也*。作家胡文辉认为,性骚扰的本质是违背意愿、强迫霸凌,这并非某个圈子独有,也非某种性别独有。
奥斯卡年初有部《塔尔》,讲的是一个女指挥家因性侵指控而从神坛跌落的故事。虽然影片是虚构的,但古典音乐圈近年已有夏尔·迪图瓦、普拉西多·多明戈等多桩丑闻可供取材。英国音乐家组织公会2018年的一项调查显示,在该国古典音乐行业的取样中,60%的受访者表示遭受过性骚扰,77%的受害者感到投诉无门。
为什么古典音乐圈会频发性骚扰,因为它的系统极其封闭且等级森严,并常以高雅艺术之名遮蔽现实议题。在权力相对集中、上位者有无限裁量权、同时又不透明的系统中,权力的滥用是一种必然。
专栏作家维舟不久前写了一篇文章,指出一个社会越有道德禁锢的传统,性别模式越僵化,性骚扰和性暴力的触发几率就越高,因为总有人逮住机会就释放被压抑的欲望。所以道德约束不仅不能治本,还会加剧病态。
一个扩大化地对性别关系进行审视,同时又提倡穿衣自由的局面不可能同时存在。古力娜扎穿了一条比基尼即被网友批评“有伤风化”,已经反映了社会风气的趋于保守。而滥用道德放大镜的必然恶果,不仅与滥用者的初衷背道而驰,亦会令骨子里的保守主义者变得更加隐蔽,更懂得披上画皮招摇过市。
理应达成共识的是:保障了女性权益的,从来是更自由的社会,而不是更保守的社会;提供给女性不同选择的,历来是更多元的价值,而不是更单一的选项。
03
新宠当立
柳暗花明的是,即便是在男性形象集体触底的今天,仍会涌现出新的受欢迎的男性符号,除了陪伴式奶狗,近年还流行一款“土狗男孩”。
土狗男孩出自社会底层,与精致靓仔基本绝缘,这从它的另一称谓“工地风”就可见一斑。其形象介于不修边幅与沿街乞讨之间——黑黄的肤色、瘦削的脸颊、挺拔的颧骨、刮不干净的胡茬、沉默寡言的独狼气质、生人勿进的疯批性格。而以上所有“不着调”的铺垫,都是为了人格上进行反差塑造。
《我不是药神》里集杀马特和忠肝义胆于一身的“黄毛”,正是教科书级别的土狗,看似离经叛道,实际诚如赤子。而“黄毛”的扮演者章宇,则被留言“想陪他在工地啃馒头”,“甘愿在群租房给他洗裤衩”,还有人形容他的气质是“考不上高中于是去了技校,毕业后成为整条街上最能打的摩托车修理工”。
章宇之外被讨论最多的“土狗系”代表,是《漫长的季节》里的“纯爱战神”傅卫军,明明一句台词没有,仅凭手语就令观者上头。在蒋奇明的无声诠释下,傅卫军在卑劣街头的混迹史,被高度评价为“演出了烂命一条的感觉”,散发着野性与纯真交织的性张力。
“土狗”们浪荡中透着坚韧,土味中透着纯粹,散漫中透着执着,狂暴中透着柔情。如《少年的你》里“你保护世界,我保护你”的“小北”;如《孔雀》里的果子,乍看是地痞流氓,实际是撑开翅膀的天使;甚至于《狂飙》里的“老默”,因为内含结草衔环、弱冠轻死的气质,也可归于中年土狗之列。
不同于霸总的挥金如土,土狗*能做的,是用并不坚实甚至遍体鳞伤的臂膀,构筑起抵御凶险世道的易碎屏障。他们的爱情宝典里没有平稳落地,只有飞蛾扑火。如果说国民弟弟是理想,“春蚕到死丝方尽,蜡炬成灰泪始干”的土狗男孩则是幻想。
要问“一无所有”的土狗男孩为何突然盛行,答案非常简单:旧的男性模板塌房后,临时也好,过渡也罢,总要有新形象来补位。
阿尔法的“霸总”首当其冲被淘汰,当然不是因为他们是总裁,而是因为他们霸道。时代女性“宁要土狗一张床,不要霸总一间房”的背后,更多体现的是对昔日膜拜者的决裂姿态。
“油腻男”则是另一个重点打击对象。早在油腻一词入选“年度网络热词”的2017年,作家冯唐就先声夺人地写过一篇《如何避免成为一个油腻的中年猥琐男》,不过其文中诸如“停止学习、追忆从前、呆着不动”等形而上的界定,套用当下的标准完全是避重就轻,本身就稍显油腻。
在“油男过街人人喊打”的今天,油腻的具体症状也从油腔滑调、谈吐粗鲁,扩大到装酷耍帅、故弄玄虚、缺乏边界、举止轻浮等。关于油腻男的模仿秀,从Tiktok博主sophgalustian的开班教学远扬至国内抖音,在女性模仿者苦其久矣的深情演绎中,眯眼、翘眉、撇嘴、顶腮、摸下巴、摇头晃脑,每个微表情都富含“精华油”。
抛开内娱“四大油王”以及《东八区的先生们》这类把“狂狷邪魅”贴在脑门上的现象级油剧,心理咨询师崔庆龙认为:油腻不仅意味着轻佻的言语动作,更代表着一种单向发布的游戏规则,由于不动真情,所以游刃有余,同时又能在他人的情感领地进退自如。
油腻再往上是“爹味儿”,英文即mansplainer(好为人师者),言指居高临下的话语形态,带有宣教、控制、压迫、人格矮化、道德绑架等倾向,如“我不要你觉得,我要我觉得”、“你这个年纪怎么睡得着的”、“不会吧,不会吧”。
“伪君子”的锅如今摊派给了文艺男,后者属于另一个历经祛魅的独立系统,在慢条斯理的面纱被扒光后,从王家卫的午夜阁楼直接发配到性别议题的擂台现场,其内核无限接近于洪晃在电影《无穷动》里的文艺男泡妞大批判,以及奥地利作家茨威格的名篇《一个陌生女人的来信》。
换言之,过往的男性形象基本被一网打尽。大叔型约等于拿着一摞房产证相亲的中年暴发户;女权男的“斯文”后面一定连用“败类”;小白脸同样可能始乱终弃,不是崔莺莺遇上陈世美,就是杜十娘怒沉百宝箱;于是只剩下土狗男孩流露着尚未被九年义务教育“污染”过的清澈眼神。
有人认为时下女观众对“工地风”的青睐,是性别意识觉醒后的矫枉过正;还有人认为“土狗系”只是尚未触及女性的防御机制,不代表他们能C位永葆。但不管怎么说,当一段时期内的传统男性形象“破产”后,其实更有利于男性气质向多元化发展,而不是争相走独木桥。
毕竟对绝大多数男性来说,变成吴彦祖很难,变成马云则更不容易。
04
结尾
《白莲花度假村》全剧最后一刻,还出现了一个意味深长的桥段:阿尔比一家候机间歇,一个年轻女孩经过,祖孙三代同时侧目,整整齐齐的动作,彷佛在揭示“男人本质都一样”这一跨越代沟的永恒题旨。
男人的德行大同小异,女性的选择却千差万别,尤其在后者重新掌握择偶主动权的新社会,潮流自然更换得更快,这经常使得男性刚加好buff、补强阵容,就遭遇版本更新、赌桌洗牌。任你金榜题名、有房有车、潘驴邓小闲,在“既要又要还要”的高标准严要求下,都各自偏离了一部分精英女性的选择范围。
一种相对主义的观点认为,女性在小鲜肉、肌肉男、霸总系等审美区间的平移横跳,和自身年龄、受教育程度、社会阅历、情感经历等因素紧密相关。类似“正太迷御姐、大叔喜萝莉、忠犬配女王”,同一个女性在不同的人生阶段,喜好也会自然而然地发生变化。
好比一个单身女强人,中年茅塞顿开可能会反刍式地进补小鲜肉;一个靠着嫁给大自己20岁的老男人上位的女性,在铺平道路后,也不排除对一个比自己儿子还小的奶狗一掷千金;可一个英年早婚又很快离异的女青年,可能一辈子都对阳光肌肉篮球队长型的初恋过敏,看到“上步跳投”就想吐。
鉴于女性审美变数极大,男性一味迎合潮流,既难以成功,也没有必要,可能还不如给游戏里的纸片人老婆充值来得实在。
毕竟迎合审美变成“当季理想型”,难度过于高。就像韩寒在新概念获奖作文《头发》里讲的那样:“潮流是只能等不能追的,这和在火车站候火车是一个道理,乖乖留在站上,总会有车来,至于刚开走的车,我们泛泛之辈是追不上的。”
当然,还有比迎合追赶更糟糕的做法,即强行引导女性审美,扭转不成,就去污名“既得利益者”,如一边警惕“男性女性化”,一边痛斥小鲜肉,不仅同时构成对男女双方的冒犯,其结果也只能是适得其反。
在如何看待“阳刚之气”这件事上,曾有人提问过《士兵突击》《我的团长我的团》《长津湖》的编剧兰晓龙,这个专注于军旅题材、塑造过许三多、高诚、龙文章等硬汉的部队作家这样回答:
很多人欠缺的并不是所谓阳刚之气,而是心灵的强健,对男性来说,勇气、智慧、自控、宽容和幽默,哪一条都比阳刚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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