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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何体面地孤独死

不光为老人提供服务,彻底接受孤独死的日本,已经开始为服务老人的人提供服务。
2024-07-11 13:43 · 微信公众号:那个NG  木子童   
   

“现在不结婚,老了孤独死!”

吓唬独身主义年轻人,再没有什么比孤独死更好使:在阴暗的垃圾房里去世,尸体腐烂液化,成为蝇虫培养基,直到邻居闻到难以忍受的异味才被发现……

与日俱增的孤独死报道,让我们认识了这种看起来世间最最凄惨可怜的死法。避免成为那个孤独死的“败犬”,也成了不少人早早开始盘算的人生任务。然而,在未来老人遍地的深度老龄化社会,孤独死真的是个可以被规避的小概率事件吗?

目光移向全球最早进入深度老龄化社会的国家日本,现实回答:

孤独死将是未来的新常态死亡方式,他们已经开始习惯与它长期共存。

01

理想的孤独死

日本老人,认了。

不论贫穷还是富有,不论是已婚还是单身,在一个近30%人口年逾65岁的国家,每个老人都有可能成为孤独死大转盘的中奖人。

不久前,东京一所豪宅内,一对70多岁的老姐妹被发现去世在金钱环绕中,弟弟说:“整理遗物时我发现,房间里到处都是成捆的现金。”

她们多金富有、拥有兄弟家人,但依然没能避免直到散发异味才被发现的命运。

孤独死在今天的日本到底有多普遍?根据日本警察厅推算,今年日本预计有68000名65岁以上老人独自死去,也就是说,每去世20个老人,就有1个是孤独死案例。

于是,打开日本的媒体杂志,你会发现人们不再讨论如何躲避孤独死,而是开始讨论如何实现“理想的孤独死”。

“我想改造一个即使孤独死去也没关系的房间。”

经营孤独死善后清理公司的盐田卓也对日媒透露,最近这类咨询越来越多。

不再期望去世时身边有人陪伴,只希望死后还能体面,日本老人开始把“死得漂亮”加入临终准备清单。

在毕生自肃的日本,少给别人添麻烦就是*的体面。

盐田曾见到,来自一位70多岁女性把“体面”做到了近乎不可思议的*:

“2层的一户建里,什么家具都没有,只在厨房有一卷铺盖和少量垃圾……简直就像预感到了自己的死期,把所有家具一起断舍离掉了。”

就连失去意识的地点都恰到好处:“她倒在玄关入口处,小小的身体几乎没有造成任何损伤。”

这是极端案例,遗物整理人山本发现,普通老人也在着手更容易达成的孤独死准备。

很多独居老人床下,多了一块蓝色防水布。

防水布很便宜,单片售价不抵一个西瓜,却给“理想的孤独死”帮了大忙。

只要把它垫在床底下,就不用再害怕尸体腐烂、尸液流淌弄脏地板。

事儿是“小事”,但省了大钱。

因为一具高度腐烂的遗体不只是收敛者的噩梦,还意味着天价维修复原费用。

尸液层层渗透,移除床垫、脏掉的榻榻米后,清理者还要拆除地板、卸掉龙骨,直至露出脏污的混凝土地面,用专业机器尽量打磨地面去除渗透污液,喷洒除菌除臭药品后,还得进行全屋除虫:

“一推开门,墙壁上巨大的黑影簌簌而动,定睛细看,原来是几千只蟑螂。”

拆掉污染地板不算完,全屋地板也得一同更换,否则新地板就会变成一块醒目的补丁。

“小的单间30万-60万日元(约合1.4-2.8万元)不等,3室一厅至少100万日元,如果污损较大,花费将超过200万日元。”

特殊清扫业者透露,一具自由腐烂的尸体就是一个钱包无底洞,如果孤独死发生在租赁房屋,房东可能会倒赔进一整年的房租,房产还会因为变成“凶宅”而价值受损。

把蓝色防水布垫在床下,就是为了减少这种事情发生,最容易导致孤独死的原因是中暑,而中暑死亡的老人大多倒在床铺附近。

“它垫在床下,阻止了体液的流动,下面几乎没有任何液体。它也不会被泡软,很好收拾和拎起来。”

安安静静地活,干干净净地死,这就是日本独居老人接受现状后,留给世界最后的体面。

02

孤独死经济

除了略显凑活的蓝色防水布,还有没有更好的理想孤独死对策?

当然有,消费主义社会,所有麻烦最终都会归结于商品。

如果说老人只是无奈地接受,那么年轻人简直就是在拥抱孤独死即将成为常态的未来。因为孤独死也是新的消费增长点。

有关孤独死催生的新服务和新消费品,我愿称之为“孤独死经济”。

最常见的,莫过于“远程看护”系统。

具体实现方式略有不同,但运作模式万变不离其宗,都是定期确认老人是否还在活动,一旦发现老人长时间停止活动,便进一步联络,确认安全状况。

动态确认方式丰俭由人。

手头宽裕的老人可以选择政府和通讯公司联合推出的“智能房间监控”,每月几千日元。智能监控不是安装醒目的摄像头,而是在厕所、房间大门、床垫上安装小小的动态传感器,隐蔽地侦测老人是否还在日常活动。

经济拮据的老人也有平替选择,比如使用手机。

“Enrich看护服务”,基于通讯软件LINE搭载,以固定频率发送“生存安全确认”,老人只要定期回复即可。

如果记忆力减退,经常忘记回复,另一款软件“万一活”(もし活)也不失为一个好选择。

下载“万一活”,老人手机会以24小时、36小时或48小时的固定频率自动检测使用者是否有移动过手机。如果手机长时间没有被移动,则会启动应急预案,进一步联系使用者本人和紧急联系人确认情况。

这种服务,每月只需300日元,约等于3盒速食米饭,低保老人也有能力负担。

不光为老人提供服务,彻底接受孤独死的日本,已经开始为服务老人的人提供服务。

不少保险公司推出的“孤独死保险”正是其中*代表性的一个。

谁需要这种保险?房东需要。

因为在日本,孤独死事件的平均被发现时间长达18天,18天足够让房屋修理费飙升到天价。

连篇累牍的孤独死糟糕新闻后,很多人不愿再把房屋租借给独居老人。

日本国土交通省调查发现,7成房东对于高龄房客态度消极,另一项调查显示,每4个日本高龄者就有1个曾因年龄而被拒之门外。就连本该给弱势群体提供保障住房的都营住宅和公租房都完全禁止高龄独居。

但与此同时,高龄独居者从长期来看,又是理想的租客。他们生活相对稳定、会长期稳定租赁,经济情况也相对定型,拖欠租金风险较低。

那么世间有没有双全法,能够既获得优质房客,又不用担心修缮费?

有,购买“孤独死保险”。

一栋包含10个房间的小楼,房东一年只需要支付3万日元保费,相当经济划算。

也有面向租房者出售的孤独死保险,持有这种保险,可以免于缴纳巨额保障金:

“现在越来越多不动产公司和房东要求独居老人准备100~200万日元左右的保障金,不然就不肯出借。”

越来越多嗅到商机的人,正在把“孤独死”变成一种可以被消费的商品。

与此同时,日本曾经弥漫的对孤独死的否定与恐惧,似乎也开始转变。

03

不可怜的孤独死

“在社会上,孤独死通常被视为‘可怜’和‘应该不惜一切代价避免的事情’。”

孤孤单单地死去、孤孤单单地腐烂发臭,怎么想,看起来都是极为可悲的下场。如同名人传记,不论曾经活得如何肆意风光,一句“孤独终老”就足以盖棺定论成一抹凄凉。

但年近百岁的著名精神科医生中村恒子却表示:“没有比孤独死去更优雅的死亡方式了。”

目送无数病人离开,她意识到,孤独常在,家人环绕的死亡其实才是非常态。

“我照顾过的病人不计其数,直到死亡那一刻仍能保持清醒并与家人告别的人其实很少。很多人在去世前几天几乎没有意识,也有人在家人赶到时突然病情恶化陷入昏迷。如果这也是一种孤独的死亡,那么这种事在医院里时常发生。”

“所以,如果能在不打扰任何人的情况下进入来世,不是很好吗?这就是我理想的死法。”

孤独地死去的确麻烦,但换个角度来说,这何尝不是一种幸运?

能够孤独地死去,意味着直到生命的最后一刻,你还是一个不必卧床、不必护理,可以自由活动、独立生存的人。

不可否认,孤独死与很多负面指标密切相关。

比如贫穷、失业、自我忽视和更短的寿命。70岁以下的早期孤独死案例中,“非正职员工”的比例格外显著。这意味着,没有稳定工作、收入相对较低的群体会面临更大的孤独死风险。

但贫穷容易引发孤独死,并不代表孤独死的老人一定贫穷和失败。

实际上,根据日本警察厅数据,年龄越高,孤独死的可能性就越高。当年龄推移到70岁以后,经济情况对孤独死概率的影响就开始显著减弱。

男女两性孤独死的比例倒挂也是一个有力旁证。

日本女性平均寿命显著高于男性,单以年龄而论,孤独死发生概率应该比男性更高。

同时,日本女性平均经济水平低于男性,以经济情况而论,孤独死发生概率也应该高于男性。

但实际情况是,日本男女孤独死比例严重倒挂,在有些地区,男性孤独死数量甚至能达到女性的5倍。

把孤独死简单地和贫穷失败划等号,显然已经有点过时。

孤独死并不可耻。

与其说,是经济困窘导致老人被迫孤独死去,不如说,也有很多老人主动选择了相对孤立的生活方式。

在《在熟悉的家中向世界道别》一书中,上野千鹤子也写道:“晚年的时候,独居者是最幸福的。”

因为多个针对老年人生活平均满意度的调查发现,独居者比共居者的满意度更高。

孤独未尝不是一件乐事。

独居老人可以不必处理复杂的家庭人际关系,尽情享受脱离社会标签的自主人生。即使不叠床、不收拾房间也没关系,因为这是自己的生活。

有时,孤独死的可悲更像是某种远观者的恐惧投影。

横须贺市福祉专门官北见万幸收藏的一封遗书就像一个小小的证明。遗书来自一位孤独死老人,其中写道:

“我死亡时,大概只有15万日元,请发现我的人用这笔钱把我火葬了吧,让我不要成为无缘佛。”

“无缘佛”在日语中意指无人供奉的佛像,也就是孤魂野鬼。

遗书本身没啥特别,让每天都在处理类似事件的北见动容的,其实是遗书旁的草稿纸。只见草稿上,老人用断断续续的笔触,单独写了许多个“缘”字,断续的缘字,仿佛道尽了孤单末路的凄凉。

顺着北见先生的思路,难免一声唏嘘。不过仔细一看,事情又好像有些“脑补过度”。

细细分辨几个“缘”字,会发现它们各有各的笔画错误,之所以断断续续,是因为始终都没写对——这哪是孤独老人叹息无“缘”?分明是提笔忘字。

再看遗书正文,该写“缘”字的地方,直接用了假名拼音代替,看来是左试不对,右试不对,一番抓耳挠腮,最后索性写个拼音了事。

换个角度重新解读,悲情淡去,反倒多了几分随性和洒脱。

对于相距过于遥远的事情,我们总是容易用概括和想象赋予它过于单一的解读,以至于忽略,除了戏台上,没有谁会因为归属于某种身份标签而永远沉沦在苦难之中。

这里有一个略为惊人的数字:

去年在日本,仅仅是去世的百岁以上老人,就高达近4万人。

在深度老龄化社会,百岁起步不再是梦,我们注定将面对更多独自踏上归途的可能。

但前途不必恐惧,也不必担忧,因为担忧毫无用处,而且历史已无数次证明:

是问题,就会有解决的办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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