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午还在群里讨论策划,下午就发消息说项目黄了。”
回忆起当天项目组被砍的场景,彭欣琪在电话里长舒了一口气。
这是他以外派身份驻扎在腾讯做项目的第八个月。和彭欣琪聊天的那个夜晚,正好是他离职45天,重新找工作的时间里,他告诉我,有很多同类型的岗位抛来橄榄枝,但都被他一一拒绝。
在彭欣琪认知里,外派岗位如同外包性质,在简历上*不能再出现第二次。业内普遍将外包和外派岗位看作“洪水猛兽”,并伴随着“受气”、“委屈”、“简历歧视”等刻板印象。
然而,雷峰网在与多位业内人士交流时发现,他们对外包工作本身并无职业羞耻感。“关键在于项目本身,是否能真正学到东西。” 曾有外包经验的蹇开奇向雷峰网解释道。
蹇开奇还透露,他身边就有朋友曾就职于腾讯游戏,离职后却主动选择进入外包公司。
无论外派还是外包,这群人都自诩为游戏大厂里的非正编人员,一方面他们渴望逃离此地,另一方面他们又认为外包和正编并无异样。
正是这种复杂多样的态度,才给了我们解构游戏大厂编外人员这个职位的身份困境。(如有更多游戏内幕,请添加微信Who123start和我畅聊,你的故事值得被记录)
01
从甲方发包人,到游戏外包人
多年以后,面对这份美术外包职位,蹇开奇将会回想起,曾经作为公司甲方的那个遥远的下午。
在成为一名游戏美术外包之前,蹇开奇曾在一家互联网旗下的游戏公司做2D美术师。
蹇开奇进入游戏行业的时候,正好是2019年左右,这一年恰恰是*次版号寒冬后的恢复期。
“那时候行业形势好,工资都很满意”。说到福利待遇时,蹇开奇在电话那头也不由自主的语气轻快起来。
因为行业整体处在上升期,公司从来都不缺少新项目,或者说游戏工作人面临失业或者待业情况。
“我当时招聘软件上写的是在职,都有许多HR来找我,问我愿不愿意跳槽”。蹇开奇对雷峰网表示。
尤其在老牌互联网大厂的光环下,蹇开奇作为研发人员,还会承担内部项目一部分的“发包”工作。只是当年的蹇开奇没想到,四年之后,自己的职位已经从甲方转变为一名游戏外包人员。
一切的变化都有迹可循,最初的感受就是内部项目被叫停,接着就是提前一个月开始裁人。
“当时在做一个二次元项目,前期已经投了两三千万,因为后续没钱往里投所以就取消了,被砍掉的还有同期的美术人员,加起来大概300人,甚至有项目组规模成本少的,也不幸被裁掉。”蹇开奇说道。
失业之后蹇开奇又先后辗转几家游戏公司工作,最后都因为项目惨淡而选择返回老家,最终他选择了一家头部游戏外包公司工作。
聊起当时行业的萧条期,蹇开奇忍不住打趣起来“曾经一起上班的同事,已经不做游戏反而开小卖部,这样的例子还不是最惨的。”
“当时甚至出现过一些游戏公司,工资结算方式为日结,比如会根据项目周期,招聘一名动画师来做三个月的工作,期间也不缴纳五险一金等,只是按照时间结算工资。”
常说“时代的一粒灰,落在个人头上就是一座山”,在现实面前,恐怕这座山的压力比我们看到的都要沉重。(如有更多游戏内幕,请添加微信Who123start和我畅聊,你的故事值得被记录)
蹇开奇所在的游戏外包公司,已经算是国内外包公司头部级别,在青岛、上海都设立有分公司,承接项目有涵盖国内国外,包括一些国外3A动作项目等。
蹇开奇入职时候,恰好是项目组组建初期,后来才陆续招到五、六个人,与他共事的团队伙伴,全是从北京不同级别的游戏公司裁员过来的。
和之前在研发组做游戏不同,在游戏外包公司做美术工作,最考验的就是速度。
蹇开奇表示“每个项目所发挥的创意空间特别小,比如5天能做特别*的项目,现在只能3天内做完”。
“一些刚毕业的大学生做的都是批量制的活,根本不需要经验就能上岗”。
在这种情况下,美术组成员的工作就变得繁复冗余,甚至有点乏味。
蹇开奇所在的这家头部外包公司,有时会承接涵盖整个美术流程的项目,包括建模、原画等设计。这类整包项目的年收入大约在600万到800万,一般这样的项目规模,公司每年能接手2到3个。
但项目的完成周期,取决于其复杂程度,有些3-4个月即可完成,而有些则需要一年时间。
作为本地人,蹇开奇认为这份工作只能说是当下环境中一个较为不错的选择,只是薪资的确是最明显的变化。
蹇开奇当时的薪资大约是之前薪水的三分之一,至于福利待遇,几乎可以粗略不计。
但客观来说,由于离开一线城市,不再承担高昂房租和生活成本,这份工资倒也算维持基本的体面。
尤其是对于公司里其他刚毕业的大学生,如果只是支持本地开销,倒还尚可。
只是对于一些二十岁左右的年轻同事,依旧不断投递简历,希望从这里积累一定的工作经验后,去到更加专业的游戏公司里。
但现实往往并不乐观,蹇开奇对雷峰网表示,这几年大厂游戏倡导降本增效,内部岗位已经人满为患,在招聘人数和质量上更是格外挑剔,外包人员想要跳槽去大厂,极其艰难。
雷峰网在和人力资源处了解到,从外包公司转为大厂岗位的,前几年是凤毛麟角,这几年就变成了一种江湖传说。
不过,在蹇开奇看来,自己所在的这家外包公司不算差,毕竟这里的老板曾经是日本光荣游戏公司中的一员,得益于此前的人脉和技术积累,让公司有了更多与日韩游戏厂商合作的机会,也让员工能够接触到最前沿的技术趋势,不至于单纯的做机械性美术工作。
即便如此,蹇开奇在做满一年之后辞掉这份工作,并开始做起独立游戏的相关开发,对于自己的这段外包经历,他评价为“也算是一段外包经验,不算简历污染”。
相较于蹇开奇这份工作的自由度,其他几位的遭遇似乎有点不一样。
02
经常加班,偶尔被骂,没有安全感
“996几乎是家常便饭,007更是时有发生。” 回忆起在外包游戏公司的日子,谷岳星能想起来的只有疯狂的加班时光。
2018年谷岳星大学刚毕业,就在一家游戏外包公司的实习生,同期还有另外5名,也是刚毕业的学生,当时规定试用期为6个月,但最后只有一个人转正为正职,据谷岳星所说,转正的这名同事后来在公司还升职为小队组长,并在岗位期间做满一年后也离职了。
谷岳星所在这家外包公司,是成都一家颇为有名的游戏企业,主要聚焦于游戏美术领域,承接各类大厂的游戏项目,甚至也会作为外派员工去大厂对接,但这种机会几乎非常少。
作为实习生,谷岳星的工资每月不到2k块,公司也不为其缴纳五险一金,谈到*的福利时,谷岳星笑笑说,“恐怕就是下午会买一盒钵钵鸡给大家吃吧”。
但这都不算是外包人的艰难时刻,谷岳星认为,其中最不能接受的就是团队领导的水平。
“之前有个美术组组长说自己在这里都用不上手绘板,都是用往上面贴材质的方式来完成概念icon设计”,谷岳星说道。
正常来讲,原画师使用手绘板是一件极其常见的事情,但在成都这家公司里,却在美术组极少见到这类东西。
*次听说不用手绘板操作时,谷岳星整个人都很炸裂,伴随在这家公司待的时间后,他也逐渐习惯了这类操作方式,原因是绩效难以完成。
如果用慢工细活的方式操作,根本完不成日常的工作目标,因为在这里都是“计件式”考核结果,最终也是数量导向制。
比如一些小规模项目,一般是1-2周的时间去做,但如果是一个简单的手游项目,比如有一个《汤姆和杰瑞》的手游项目,一周之内就能做完。
但这些都比不上甲方对项目的反馈时间,谷岳星总结道,网易相对腾讯来说,反馈倒是挺及时的,顶多也就一天时间,而且需求要比腾讯描述的更准确一些,比较干脆。
游戏大厂经常会把部分美术项目外包出去,甚至已经形成一条*的上下游产业链,但也有另外一种身份,他们本身的岗位就是为大厂游戏所服务的,和游戏项目“共存亡”,他们就是外派岗位。
彭欣琪就是其中一个,作为游戏剧情策划,当初被安排进入腾讯光子工作室的某个项目组,由于项目首月KPI和其他运营没达到预期,所以腾讯就砍掉了整个外包文案组。
类似彭欣琪这样的外派岗位,在腾讯内部叫V岗,有专门的外包人员的办公大楼,能够自由进入光子工作室大楼(虽然有些项目进不去)福利方面的话,会和正编一样可以享受零食和下午茶,但就是不能刷卡体验他们的健身房,除此之外,有时候正编的*活动外派员工也能参与。
尽管外派岗位的福利待遇与正式员工相差无几,腾讯内部仍设置了一些特殊的外包岗位。据彭欣琪描述,这些外包人员没有腾讯工卡,不能使用通勤班车,在公司系统里也没有任何身份信息,更像是临时性雇佣人员。
单论外派岗位的工作内容的话,压力其实并不大。
当时彭欣琪驻扎外派岗位的8个月内,几乎很少加班,每天朝九晚六,9K的月工资,该有的五险一件也分毫不差,除了餐补房补无法享受,其余薪资倒还算过得去。
作为游戏剧情策划,就是为一部游戏作品打造故事和灵魂,既要负责构筑世界观,又要负责编织故事线,提供更多的探索和选择。
据彭欣琪所说,腾讯美术的地位是凌驾于策划和程序之上,所以享有较大话语权,尤其在外派岗位性质下,这种不平等的感觉更是被放大数倍。
“最难受的时候,就是他们(美术)有意见或者说想要批评我们时,就会不留情面,直接劈头盖脸的一顿说,这个时候就有压一头的感觉。”彭欣琪对雷峰网表示。
巧的是,六年前曾在某大厂外派工作过的小邱,也表达过同样的看法。
“对方一言不合就开骂,那会经常有外派和正编吵架的情况出现,偶尔还会干架,因为太不尊重人了。”小邱对雷峰网说道。
反复经过这样几次的冲突之后,据彭欣琪所说,身边的同事有受不了的会选择直接离开,或者选择不断提高自己的业务能力,希望在之后去往中小厂企业,当然也有一部分同事选择去往大厂的子公司。
一个比较残酷的事实是,在极为罕见的情况下,才会有外派转正编的情况发生,一般都是外派转内包的情况比较多。
在和一位前腾讯员工聊天时,他对外派转为大厂正编的看法也是如此。
除去这些作为劳动力的一方,在这波“边缘人”当中活得比较滋润的应当是外包老板户这一群体。
03
外包老板:有焦虑,但不多
和麦子的攀谈过程中,很难感受到外包工作的苦逼,如果非要找点焦虑的话,那就是发愁公司业务。
作为外包老板,麦子手底下还有四十多人等着养活,其中有80%的成员都是跟随他多年的老伙计,这些人基本上都来自于国内一线大厂。
这几年游戏外包服务行业越来越专业和细分化,外包公司开始针对特定领域或特定类型的游戏开发提供专业化的服务,如3D建模、动画制作、编程等,以满足游戏开发公司的需求。
从最新数据来看,游戏美术外包服务是最主要的细分产品,2022年占据大约52.6%的份额,游戏美术外包服务处于主导地位。
这一点在麦子公司中就能发现,麦子之前曾就职于国内知名游戏工作室,从主美一路升至美术总监, 参与多项手游项目,后来又相继跳槽其他大厂,在游戏美术圈积累不少人脉。
后来麦子在山东找了一片靠海的地方,创立了自己的游戏外包公司,并且在成都、郑州都有公司成员分布,甚至有的原画师就是以线上的方式进行合作。
据麦子分享,之前在招聘环节时,有时候最多的时候收到过1000多份简历,这些应聘者当中就有来自祖龙、*、畅游等行业知名企业,甚至有一些行业大牛也会投递他们,之前就有个四十多岁的网易老哥,还是总监级别,都会主动给他们投递简历。
被问到最看重简历的哪方面,麦子表示一定是经验,“应届生不考虑,至少具备2-3年经验,有研发经验的*,再者看他是否有美术功底和审美”。
说起创业当老板,麦子颇有感慨,曾经所在的大厂免不了内部斗争,以至于自己才开始考虑开公司承接美术外包的工作。
“目前公司的项目60%-70%来自于国内T0级大厂,但这些大厂的项目发包并不稳定,有时候可能就集中在一两个月内。”麦子对雷峰网表示。
相较大厂的随机发包数量,他们的反馈机制倒是让麦子头疼,例如,即使甲方的3D组长审核通过,后续的3D主美、大主美,甚至美术总监都可能提出不同意见。由于审核人的不确定性,乙方经常陷入无休止的修改,直到对方满意为止,其中就有项目就花了三个月的时间来修改。
“我这么改也不行,我那么改也不行。那你想要什么样的?他自己又说不出来他想要什么样,这样的情况发生。”麦子对雷峰网说道。
除此之外就是薪资,之前麦子在大厂年薪百万,现在成为老板后,薪资并没有翻倍增长,反而操心的事情会多起来,有时候还要在项目进行时忍受来自甲方的问责,加上对方比自己年纪更小时,这种落差感会更强烈。
“做乙方就没有特别顺心的,正常正常”。麦子对于自己遭遇的这些小插曲,虽说也抱怨,但也心态好、看得开,毕竟当老板之后,反而有很多日常需要自己消化。
好的一点就是,有时候接到国外项目的时候,结款速度会相比快速一点,尤其一些国外3A游戏大厂对细节追求没有日韩/国内厂商那样苛刻,比如日韩厂商会要求“一个纽扣的位置,都要跟你对齐,跟原画一模一样的位置”这类的要求。
回款和结款速度,也一定程度上让麦子的游戏外包公司能够喘口气,比起前者这样成熟的外包公司,另外一位叫外包老板的公司就显得规模较小。
费迈在成为外包老板之前,同样来自国内一线大厂,其团队大概有五个人左右,成员中包括原画师、建模师等,每个原画师都在全国各地,据费迈所说,现在团队里的这批人都是之前的同事,或者是朋友之间介绍认识的,有来自网易,还有字节等大厂。
和麦子承接项目的来源一样,费迈许多项目也是由国内大厂发放的,其中也会有成都一家外包的散包给到费迈工作室。国内发放散包的公司,通常做法是先收取定金,再签订合同。
一般来说,在完成设计后,费迈会立即向客户发送源文件,而国外公司通常有自己的一套流程和标准,例如,他们会先要求提供设计图,在出图之前会先签订合同。
与国内公司相比,与国外公司在合同方面通常不会有过多纠纷。他们会要求先出图,收到原图后,会严格按照合同约定的付款时间付款。“付款周期通常为一个月或两个月,最长也应在一个月左右。”
“国外的报价的话,大概一张美宣图5k/张,横幅是6-7k/张。”费迈对雷峰网表示。
为了让工作室接到更多项目,费迈会通过商务来介绍进行。
“如果是帮助国内一些APP做开屏动画,这些都会有发包的中介来代为传达,基本是抽走3k左右的介绍费。”费迈说道。
这样抽佣金的方式在业内并不稀奇,常规来说一般是抽取20-40点左右,当然也有一些重量级项目会更多一点。
据费迈所说,目前大厂内部都有自己的外包团队,通常费迈就是和这部分人对接联系,由他们对项目进行发包处理,除非像腾讯那种比较小规模项目,才会面对面和正编进行对接。
费迈分享说“大厂内包的需求会更详细一点,会更事无巨细的讲这个东西,正编就直接制定好框架派给我们来做。”
目前费迈的团队并无招人的计划,等到项目再集中或者说接到整包的时候,才会考虑扩大工作室规模。
从员工到老板的身份转变,在麦子和费迈的身上,我们看见了大厂“边缘人”的另一种活法:平和、自在、松弛感拉满,日子过得倒是不算委屈。
04
结语
受经济周期波动影响,这几年大厂游戏的“边缘人”也越来越多。
走上外包/外派 这条路,许多人是逼不得已,是被大厂裁员之后的无奈之举,也有人是因为一直想要进入大厂体系,将外包看作是不断积累经验的跳板,但最终都会在多次失败后接受现实安排,或转行,或跳槽。
曾经行业里还会流传外包转为正编的传说,现如今这样的神话已经不被人相信,或者说更多人开始从梦中彻底觉醒,以此找到更加适合自己的职业规划的一条路。
在裁员潮反复上演的当下,我们有理由相信“边缘人”的池子里将会有更多溪流汇入,并将这股潮水推往更远,尤其在不确定的环境下,越来越多的人将会成为“大厂边缘群体”的一员。
或许,对大厂祛魅,才是脱离系统化、学会独立走路的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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