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围城中的儿科医生:被家长揪头发、收入全医院*,我还要留下来吗?

据相关统计数据,中国每一千名儿童拥有的儿科医生数量仅为0.53名,远低于世卫组织每千名儿童一名儿科医生的*标准。
2020-11-05 10:34 · 显微故事  显微故事编辑部:少校、万方   
   

医生圈里有这样一句话:“金眼科,银外科,打死不去小儿科。”

儿科医生收入低、累、医闹概率高,已成了全行业公认的事实。

但儿科医生往往又是最有耐心、最累的一群人。

孩子们的配合度低、总爱用大哭来宣泄自己的情绪。这使得诊治一名儿童要比一名成人要花费更多精力。

他们不仅是儿科医生,也是安抚孩子的幼师、从蛛丝马迹中推理病情的侦探。

他们面对的不仅是孩子,还有那些焦虑的孩子家长——很少有人能在自己亲生骨肉患病的情况下保持理智。

此外,医生的绩效主要取决于手术台数和用药量。然而儿童尽量避免手术、慎用药物,也让儿科医生成了同行中收入的下限。

面对恶劣的工作环境,不少儿科医生纷纷离职。

据相关统计数据,中国每一千名儿童拥有的儿科医生数量仅为0.53名,远低于世卫组织每千名儿童一名儿科医生的*标准。

本期显微故事讲述的就是一群儿科医生,他们之中:

有的人做了20多年儿科医生,只因觉得孩子们可爱、需要他,哪怕收入低、累,也舍不得放弃这些孩子们;

有的人则在两年的儿科实习中陷入彷徨,作为渺小的个人,她觉得自己很难和整个儿科体系的矛盾对抗,选择离开;

还有的人遵从“临床躺学”,从大城市综合医院中逃离到老家,在一个相对放松的环境中找到了职业和人生的平衡……

对他们来说,儿科犹如一座强敌环伺的围城,有在此坚守的人们,也有不堪重负而撤离的人们。

围城不能丢,围城里的人们,需要补给和援军。

以下是关于儿科大夫们的真实故事:

家长揪着医生往墙上砸

虽然累,但舍不得可爱的孩子

张玲 42岁 女 三甲医院 儿科主治医师

1995年,我读完医大本科,读研究生时就选了儿科,就因为觉得小孩们很可爱。

我母亲是小学教师。我从幼儿园开始,身边就总围着一群大孩子,后来上了小学、中学,身边还是一群7、8岁的孩子。

直到最后我自己进了儿科,感觉这一辈子我就和小孩过不去了。

成人科室里基本都是沉闷的都是老年人,有一种说不出的压抑。

作为医生,你只能暂时缓解他们的不适。

但对于身体机能越来越差的老年人来说,经过一次疾病打击,生活质量就会变得更差一些,甚至可能需要专人看护。

从这个角度来看,我们救了他们,真的有帮他们越过越好吗?我总忍不住这么想。

儿科不一样,孩子们的恢复能力惊人。

他们的人生刚刚开始,治好了病就可以健康长大、成为任何他们想成为的人。这份成就感是成人科室比不上的。

大家都说,“金眼科、银外科、哭哭闹闹小儿科、埋了吧汰妇产科”。

一开始我也是想选择外科的,渴望着在手术台上独当一面,像一位叱咤风云的将军。

经过不断学习,我意识到人类只能治愈一小部分疾病,大部分的时间里我们对病毒、细菌、和未知的疾病是束手无策的,这让我感到很无力。

儿科就蛮有趣的。

孩子生病的时候无精打采、病病殃殃,你给他开点药,打几针,过几天复诊时候蹦蹦哒哒,让我特别有成就感。

此外,孩子们总是很单纯。

你治好了她的病,她会用各种自己刚学到的词汇来表达对你的好感、亲你、抱你,这也是治愈成人患者所无法带来的幸福感。

我也亲眼目睹过孩子的夭折。

有个叫小莫的六岁女孩,她患了骨肉瘤。这种病是一种多发于青少年的恶性肿瘤,死亡率特别高。

小莫特别好看,爱笑,还懂事得会安慰陪护的爸爸妈妈、比她小的小患者,也是整个病房里*会对医生和护士们说谢谢的孩子。

小莫送到我这时,已经是中晚期了。

当时我不确定癌症是否已经扩散,于是在保守治疗没有起色的情况下,迅速把她转进了ICU。

她的病灶在腿上,在治疗过程中,我们把小莫的右腿截掉了。

即使她身上发生了这样的事情,她依然是我见过最不爱哭的女孩子,要知道骨肉瘤发作起来是疼痛万分的。

可惜我们还是没能让小莫活下来。

看着孩子的生命在你眼前慢慢流逝,负责小莫的医生和护士们都难过了很久。

也是那时,我决定要一辈子留在儿科。

我不能丢下孩子们不管,如果没人干儿科了,会有越来越多的孩子活不下去的,那会产生多少像小莫一样的悲剧!

儿科医生的从业环境的确和外面传言的那样,每况愈下。

很多同事都转行或者去别的岗位了,留下的儿科医生的工作量就更大了。

我的年龄越来越大,最近几年也会感觉到身体吃不消。

至于收入方面,和其他医生比起来少了不少,但还算够用。

也可能是我这个人生活比较简单,对钱看得很淡,现在很多抱怨薪水低的大多是年轻医生,他们的生存压力是比我们大一些。

虽然我也会遇到家长揪着你的头发往墙上砸、冲着你大喊大叫的情况,但还是极少数的,绝大多数家长都会特别尊敬你。

此外,读过医的人都知道,儿科也很少有无关医学的因素干扰你的治疗。

从精神层面上讲,儿科医生还是比较富有的。

我常说自己天生就适合当儿科医生。从业这20多年,我始终认为这些孩子们实在可爱,值得我们去关心、照顾,尽管现在身边一直有人转行,我没有想走。

儿科实习两年后放弃

我更想选择能实现个人价值的科室

李蔓 25岁 女 在读儿科学硕士

选儿科,最开始只是因为我的考研分数不够。

虽然我听说过儿科的现状,但我当时天真的以为,大家同样是医生,差距不会太大。

我还抱着一种“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的心态想在儿科好好打拼一番。

在研究生阶段,我们在医院的工作主要是查房和整理病例。

期间,我见到了儿科的实际情况,心态发生了动摇。

综合医院儿科就诊患儿基本都是附近社区的孩子,很多住院的小孩打完针就会回家(除病重等患儿)。

因此,每天上午查房都是“等病人、查房、开医嘱、等病人”的循环。

病人一多,你上午就别想干别的事情了。

医生工作有相当一部分时间花在整理病例上,这样做一方面是为了规范医疗,另一方面也是为了保护医生。

但在儿科,情况则比较特殊。

小孩子的体质决定了他们患病、痊愈的速度都很快,因此儿科病例的整理工作特别复杂繁琐。

再加上儿科医生少、收治患者多,我每天都要被迫加班整理病例,实习的这两年都没按时下过班。

真正的儿科医生——我的老师们,他们则更累。

当你进了儿科,日常工作就占据了医生绝大部分的精力。

忙完手头上的事情,再让这些医生去想科研、医术上继续发展、实现人生价值,那是很不现实的。

曾经有位前辈说过,医生帮成人治愈绝症、延长10年寿命,那足以帮他从壮年走向中年,能够帮他的家庭、社会都创造很大价值。

但对于孩子来说,延长10年寿命是完全不够的,我们要让他能够战胜疾病、获得更久,就要延长至少20~30年。

儿科医生要肩负得更多,但儿科发展却是远不如成人医疗的。

但就由于上面说的种种原因,国内的儿科无论是临床还是科研水平都是落后的。

儿童病症其复杂性与专业性完全不亚于成人,许多问题值得花一生去钻研。

如果没有成熟、分工明确的小儿内科及小儿外科学体系支撑,难有大作为,也会最终让国内儿科只能沦为看发烧、咳嗽、拉肚子的“小儿科”。

从我个人来说,我看不到国内儿科发展的希望,也不想用我的一辈子去填儿科这个大坑。

如果可以选择,我更希望把我有限的精力放在一个更能体现我价值、锻炼我成长的地方。

儿科的问题就在那里,它不会凭空消失。

在整个医学生的环境里,我个人太渺小了,也做不到什么推动作用,我大概率还是会离开儿科,但是我依然希望儿科会越办越好。

“临床躺学”成了我的出路

儿科医生们都在逃离北上广

王凯 38岁 男 县城私立儿科门诊

“临床躺学”是2020年医疗圈子的一个流行词。

意思是,走出大城市三甲医院的“内卷”环境,到相对轻松压力小的环境从医的生活方式。

比如“老家的县医院”:县城物价低,医生的收入、社会地位较高,因此在县医院工作能够获得更加舒适的生活。

其背后的“临床躺学”所展现的生活哲学,在年轻医生群体中越来越有市场。

我在28岁完成规培,留在我们省一个数一数二的大医院里做儿科医生,但那里的生活真的很不适合我。

工作压力大、收入达不到预期,我每天都像个机器人一样连轴转,工作之余还要搞科研,不然评职称根本轮不到自己。

医生也有科研任务,发表的论文数量、含金量是最重要的指标。我所在的是一所大学的教学医院,对于这方面的要求更加严格。

不少跟我一样刚入职的年轻医生们都活得很辛苦:

大家都一边跟着上级医生查房、管床,学习临床经验;另一边还要跑实验室,学英语,写论文,迎接接二连三的考试。

这和我想要的生活是不一样的,我喜欢临床、享受治病救人的过程,至于能在学术上取得多么大的成就,对我来说没那么重要。

再三权衡之后我选择了自己单干。在省医院呆了八年后,我回到东北老家县城,开了一家儿科门诊。

因为我有在一流医院的经验,患儿家长们还是比较信任我的。

现在整个县城谁家孩子生病了都会往我这里送,我觉得已经在这里站住脚了。

很多人对私立诊所的刻板印象就是“问两句,量个体温,然后开始输液”。

我则很少使用输液的手段,会详细地问诊,也会为家长们普及一些医疗知识,逐渐形成了自己的模式,在家长们的口碑相当不错。

我的诊所的收费比科室里贵一些,开的药也大多通过诊所里的药房,因此我的收入比较可观,比起以前要多很多。

我这个人是不怎么爱争强好胜的,我只是想单纯地搞好一件事,扎根基层也是为中国的卫生事业做贡献。

实际上,在广大的县城、四五线城市和乡镇里,专业可靠的儿科医生也同样是紧缺的,所以我觉得自己的选择依然伟大。

选择“临床躺学”未必是真正地躺下,它同样会实现我们的个人价值。

至于怎么选择,那就仁者见仁智者见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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