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目前有2844个县级行政区,若论站在最最最前列的“旗舰县”是谁?非昆山莫属。
这座曾名不见经传的江南小城,自2005年起,不仅连续15年居全国*县首位,荣膺全国中小城市综合实力、绿色发展、投资潜力、科技创新、新型城镇化质量*县市“五个*”。
且就在近日,昆山市委宣传部发布消息,2020年昆山工业总产值成功迈上万亿元新台阶,成为中国工业总产值“万亿俱乐部”中的*县级市,碾压众多地级市甚至省会城市。
尽管光环耀眼,但藏于阴影下的危机却在无声蔓延。一个值得注意的信号是,在产值贡献率中,台资企业依然占到了50%,纵观往年,该比例几乎没有过多变动。
在当地,一串数字更是人人耳熟能详——“五六七八九”:昆山50%以上的财政收入、60%以上的利税、70%以上的销售、80%以上的投资和90%以上的进出口都源于台资。
台资的渗透无处不在,昆山台资占全国台资总量的九分之一,平均每平方公里就有台企4.5家,约有10万台商在此长驻,成为名副其实的“小台北”。
如同硬币的两面,这也意味着,昆山高度依赖于台资,看似如日中天,背后的桎梏同样根深蒂固。
无形的掣肘,让昆山在数轮转型升级中,渐渐力不从心。爆炸事故、劳工冲突、企业倒闭潮等问题接踵而来。
因昆山的磁吸效应,而构筑的经济动脉,正走向分崩离析。
如果不是缘于一次“误打误撞”的巧合,今天的昆山,或许仍是个籍籍无名的农业县。
1989年,作为苏州的“小六子”(苏州市内六个县中经济发展最差的县城),昆山急于找到“突破口”。
一筹莫展之际,原开发区管委会主任宣炳龙的司机过来请假,要去上海接一位来大陆投资考察的台商亲戚,宣炳龙心思一动,再三叮嘱务必“把人接来昆山”。
这招“出奇制胜”果真奏效。一年后,这位亲戚带来了昆山*家台企——顺昌纺织有限公司落户。就在同年,昆山的主要经济指标跃居江苏省全县市前列,初露头角。
1991年9月下旬,投资千万美元以上的台湾独资企业——昆山沪士电子有限公司成立,正式拉开台企大规模投资昆山的序幕。
尝到甜头的昆山不敢懈怠,开始了一系列乘胜追击。1992年夏天,捷安特董事涂季冰从7月29日首次踏进昆山,到8月5日确定土地投资签约,只用了一个星期,而真正谈判磋商不过5个小时,决策速度之快,成为轰动一时的传奇,昆山名声大噪。
有眼红的县市特意来“取经”,前往时信心满满,回来时却垂头丧气,只因在诚意和服务上,昆山所下的苦功无人能及。
为不错过任何一个机会,昆山政府派专员在上海虹桥机场24小时专车待命;建立台商投资协会,成立“马上办”办公室,实行“首问负责制,两问终结制”;只要对台企发展有利,不惜自费打造经济技术开发区,用尽所有可能;落户企业创始人没有办公室,县长就将自己的办公室让出来。
从1998年开始,历届昆山市政府更是把吸引台资写入政府工作报告中,台资被提到前所未有的战略地位。
2000年,昆山的台企集聚已初步成型,到2007年,台企涌入昆山的势头更为迅猛,几乎每天都有一家新落地的台企注册。据统计,在2000-2007年来到昆山的台企总数超过了2000家。
得益于“规模效应”的爆发,昆山很快进入快车道,引资发展标兵成了昆山闪亮的新名片。
不仅连续多年排名福布斯中国大陆*县级城市*,经济与工业水准被誉为中国一流之列,“昆山模式”更是被广泛学习。
若不是那场骇人听闻的特大爆炸事故,昆山的“暗疾”,或许并不会被轻易发现。
2014年8月2日,一声冲天巨响过后,弥漫着金属粉尘的抛光车间,成了流水线上百名工人的死难之地。
作为最早进驻昆山的台资企业之一,出事的中荣金属制品是“以台引台”政策下的受益者,以出口电镀铝合金为主营业务,曾是美国通用汽车的指定供应商。
在招商初期,昆山不可谓不激进,除了拼地价、比税收等既有条件,为彻底留住台资,暗里也少不了以各种方式突破基本税15%及“两免三减半”等优惠的政策底线。
正因如此,昆山得以争取到一些声名赫赫的台商企业,如富士康、广达、纬创等。但台湾制造业内移往往是整个企业体系的联动转移,与其相关的中小配套厂必须紧随其后。
间接带来的另一后果是,大批高污染、低技术的配套代工企业,趁势嵌入了昆山产业链的一部分。
并非没有过“预警”,台湾《商业周刊》在2012年曾一针见血地指出,不少在大陆从事加工代工的台商,毫无核心技术,已落后于台湾产业升级的脚步,部分台资企业因不再符合昆山“口味”,进退两难。
事实上,问题从2007年以后就开始密集出现了。新劳动合同法的实施、国家税收金融外贸政策的变更,以及人民币的升值等因素,昆山台企顺风顺水的日子到了头,“地震”不断。
2008年金融风暴的席卷下,昆山台企更是雪上加霜,订单锐减。当时的昆山台商协会会长苏来得,因经营困境无法解决,竟在2010年底上演了场“人间蒸发”,音讯全无。
如此来看,中荣金属的事故既是偶然,也是必然。昆山被勒令在环保与安全工作方面进行深度整改,许多高能耗、占地多、产值低的传统台企被迫搬迁,一时间人心惶惶。
对于台商而言,搬迁其实是下策中的下策。撇开搬迁的显性费用以及离开熟悉供应链的适应成本,过渡期的损失已是一大笔开销。
更让台商们舍不得的,是在昆山的人脉资本,放眼全国,再没有一个地方,如昆山般台企成片,氛围浓厚,单打独斗如何比得过抱团发展。
主动也好,被动也罢,选择留下的台商与昆山成了更紧密的利益共同体,决意携手转型。昆山台商涌现出前所未有的二、三产剥离发展的新热潮,从生产型制造向服务型制造迈进。
数据足以佐证。仅2015年,昆山就有35家台企实施重大“机器换人”项目,如“沪士电子”的印制线路板压合智能制造,“友达光电”的低温多晶硅液晶面板智能车间,总投资40亿。
因势导利,昆山试验区也应时而生,昆台的合作从技术、产业又深入到了贸易、金融等领域,昆山再度炙手可热。
但被短暂弹压下去的“后患”被未因此消失,反而如滚雪球般越变越大。2019年3月31日,昆山台企汉鼎精密金属有限公司发生集装箱燃爆,引起车间失火,导致7人死亡。
2020年9月7日,昆山鼎鑫电子有限公司突发火灾,现场浓烟滚滚,员工不得不紧急撤离出厂。
事故屡有发生,有媒体质疑,昆山政府为了留住台商的GDP,有意放松安全监管。毕竟,汉鼎精密公司的名字,曾出现在江苏省2017年第二批拟认定高新技术企业名单上。
这一说法在《昆山招商引资之路》的培训教材中也有得到印证:去南京、北京争取劳模指标,送来给投资的台湾老板;政协委员、人大代表也送给他们一些……把指标当筹码,招商初心已然变味。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随着昆山政策红利的退潮,土地、房租飞涨,始料未及的“用工荒”愈演愈烈。
平心而论,台资企业的名声近年来每况愈下,竞争力更是不足。
上班时间长、管理制度苛刻、薪资待遇差异小,均是台企饱受诟病的地方。2020年9月,昆山世硕电子厂的三名管理人员,直接将证件当垃圾般随手扔在地上,员工只能弯腰拿取,事件曝光后,*侮辱性,引起轩然大波。
深挖下去,昆山台企每年的劳资纠纷多到惊人。强制无薪假、拖欠加班费、不交五险等不规范行为比比皆是,甚至还有工人过劳猝死的新闻。
此外,台企内部等级森严,无论工作能力如何出色,大陆干部都难以晋升到协理(经理)以上的高层位置,职业的天花板几乎没有可能被打破。
一方面,是台企经营压力的不断加剧,却依然招不到人。有台商抱怨:“十年前,昆山员工工资仅是台湾的十分之一,如今不仅差距大幅缩小,五险一金就要占到工资的42%~46%,而在台湾,全民健保和劳保加总,不会超过15%。”
另一方面,是虽然许多工种的用工成本已远高于台湾当地,但不少外地员工老家的工资也在水涨船高,人员流失依然严峻。
即便忧心忡忡的昆山政府每年增加组织多场专场招聘会,加码出台用工岗位补贴政策,却无法阻止事态进一步“变坏”。
据昆山市统计局发布的《2019年上半年昆山市经济运行情况》显示,33个行业中,仅10个行业产值增长;产值前10的行业中,8个行业产值负增长。
还有一个颇为玩味的插曲是,早在2008年的时候,昆山就开始对标深圳。当时的规划局在围绕“昆山与深圳”对比研究时发现,自身与“1998年的深圳”有着诸多相似之处。
例如两者的经济总量均在1500亿左右,产业结构特征和经济增长模式也颇为相似。昆山规划局因此预测,“2020年的昆山有能力赶上2008年的深圳”。
然而,事与愿违。据2020年GDP*县数据榜单显示,2019年昆山GDP为4045.06亿元,而2008年的深圳GDP已是7806亿元,超过其近两倍,相距甚远。
尽管身陷囹圄,但随着长三角一体化国家战略的推进,本就拥有雄厚产业链基础的昆山,等来了苦候已久的转机。
昆山台商也深刻意识到,若始终徘徊在产业低端环节,即便将工厂转移到东南亚,也不是*之道,*的出路,就是跟上大陆产业提升的大趋势。
随着5G基建产业的加速,昆山头部台商动作频频。富士康投资10.08亿元建设5G毫米波连接器项目;南亚电路板投资8.6亿元,用于IC高阶载板的技改扩建;嘉联益投资2.8亿元,抢抓5G技术应用风口。
目前,昆山有123家台企入围大陆台商千强名单;40家台企获批省级工程技术研究中心;26家台企上市挂牌,占全省“半壁江山”。
如今的昆山政府,仍在新一轮台企招商引资上持续发力。2020年1月~11月,昆山全市新批台资专案180个,增资专案64个,新增投资额22.09亿美元,新增注册资本9.28亿美元。
因台企而兴,因台企而强,30多年起伏间,昆山与台商的关系,早已不是简单的投资关系,而是牵一发而动全身。
甲之蜜糖,乙之砒霜,昆山与台企共乘的这艘大船,究竟会在巨浪中迷失,还是会驶向更广阔的海域,时间自会给出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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