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中教辅大地震,年末游戏迎寒冬,加之时不时反扑的疫情,当代青年的危机感比中老年人还强。遥想十年前,大学毕业去过“一眼能望到头的生活”还让不少人踟蹰。如今考公人连年激增,“35岁前上岸”成了普遍的人生目标。
铁饭碗是远方的幸福,副业则是眼前的补贴。小红书、B站、微博、豆瓣,只要是想得到的社交平台,都有大量小广告+真群众在分享如何靠副业赚钱又如何避坑。
“入门快,上手简单”“零基础也可以”“不占用工作时间”,更有人以双雪涛、刘慈欣举例,坚持搞副业不仅能补贴家用,甚至能一举实现财务自由乃至个人价值。于是,大批年轻人加入斜杠搞钱队伍,希冀以此对抗未来的不确定性。
但乐于发声的永远是成功的那一小撮人,更多人是幸存者偏差的另一面——沉默的失败者。
就是要做斜杠青年
眼看身边的工位主人换了一个又一个,美露不知道自己是幸运还是不幸。她知道,那些走马灯轮换的过客中,不乏比她优秀的。只是因为她更便宜,才能继续做下去。
扣除五险一金,工资到手7500,还要再刨去2000多房租。在北京,这个收入对一个25岁的女孩子来说,实在不算高、不算够。
钱少还不是美露决定做副业的根本原因,焦虑感才是。用她的话说,从入行那天这行就是寒冬,都好几年了也看不见春天在哪。项目执行到一半,甲方爸爸关门;尾款收不回来,资金链断裂,公司GG……经历过好几次被动失业的美露,决心用一天打两份工来对抗行业风险。
日常在豆瓣吃瓜的美露看到有招写手的帖子,与对方加了联系方式沟通一番,正式成为一名兼职写手。一篇千字文章20块钱,字数够就行,无须修改,按照稿件数每周结算,偶尔号主还会发个全勤奖,美露觉得靠谱。
豆瓣写手招聘广告
和美露不一样,王侃做副业不为赚钱就为“练手”。毕业后按部就班进入对口单位,虽然不如事业单位稳定,但用同事的话说,“只要不犯祸国殃民的大错误就能混到退休”。
但王侃心里还有个梦,他真正喜欢的是珠宝设计,业余时间都用在上面。纸上得来终觉浅,他需要一个实战机会。
恰好入职国内某珠宝公司的朋友正在求助*朋友圈,希望找一位兼职珠宝设计师。王侃立刻私聊表示自己有兴趣,但没啥经验。朋友却很委婉地劝他,经验倒是次要还是再考虑考虑。王侃以为朋友只是在暗示报酬不多,“我就是想练手,有这么个机会求之不得”。
相比于他俩,在公立幼儿园工作、吃住都在家里的李芬,搞副业有点赶鸭子上架的意思。在“要还给孩子快乐童年”的号召下,手工作业数量激增,压力都转移到家长这边。
身为幼儿园老师的李芬,在做手工方面颇有心得。看姐姐、姐夫帮外甥做“手工老鼠”实在辛苦,李芬自告奋勇代劳上阵。没想到姐姐把这事和同事朋友一说,竟有不少人找她“帮忙给孩子做作业”。
开始李芬拗不过软磨硬泡,义务做了几个。谁知找来的人更多了,姐姐提议,要不收点钱算了,一提钱就没人来占便宜了。结果,李芬“代做幼儿园小学手工作业”的副业,就这么搞起来了。
至于张明开始学算命这件事,则完全是被女朋友给刺激到了。他和女朋友都是白羊座,脾气上来闹分手互删也是家常便饭。而每次吵完架,女朋友都会在网上找“大师”算塔罗,看两人能不能走到最后。
惊觉女朋友在这上花了好几千的张明很不服气。他大学读中医,还真学过看手相,不比网上那些算塔罗的专业?翻了女朋友和大师的聊天记录,张明更觉“这我也行”。关注了几个教算命的博主,他看到钞票已经在向自己招手。
没有站着赚的钱
有人说,副业的优势在于话语权更大,不想做的活儿可以婉拒,站着也能把钱赚了。但当你真开始做副业就明白,赚钱这事儿,压根就和姿态好看没关系。
美露被号主拉进了一个足有60人的写手群,每天号主会在群里发布任务,手快者得。也可以主动报一些觉得有价值的选题,号主同意就可动笔。
起初美露准备一天写个两三篇,赚个早饭钱就得了。但很快,她发现这种号对稿件质量没要求,主要靠走量。加之她本就是从业者,两小时别人只能写一篇,她能写三篇甚至更多。“那干嘛不多写点呢。”
于是,每天一早美露就在群里蹲守任务,常年给客户做PPT、24小时响应的她,无论是手速还是反应都比其他人快。以前号主发任务是人人有汤喝,美露一来,大部分任务都被她揽了,就有人面临完不成任务被劝退的危险。
“咱也不知道有的人天天不睡觉似的盯着这点蚊子腿,是有多穷。”群里的人没见过面,冷嘲热讽起来更没顾忌。美露就当做没看见,反正她是为了赚钱又不是为了交友。
靠走量的美露,兼职收入一度超过了工资。每次想着“写完这篇就歇会”的她,看见号主发任务还是不由自主地接下来,甚至开始在办公室干私活。
王侃就没那么幸运了。和品牌对接几次后,他才明白朋友欲言又止的真义。他还是不懂生意,以为既然都创立品牌了,肯定是希望做自己的东西,结果老板只是想抄抄国外小众品牌。
抄袭就算了,给钱是爸爸。让王侃无法忍受的,是老板居然甩锅给他一个兼职设计师。每次选品明明是老板拍板,但销量不佳却要归咎于“小王经验不行啊”“还是没抓住用户心智”。
销量不好,自然要克扣他的设计费。且老板瞅准了王侃脸皮薄,要求越来越多,从微信沟通到腾讯会议,最后干脆“小王你下班来我们公司一趟当面碰一下”。
王侃想甩手不干,但一边是朋友介绍的面子,另一边则是还没结清的设计费。
不给结钱的发愁,送钱上门的也愁。李芬和姐姐以为收费就能劝退那些求帮忙的家长,没想大家反而放开了。以前她义务劳动,家长也不好意思多提要求。现在不一样了,花了钱的家长,那就是甲方了。
“李老师,你看你这次能不能做得不一样,上次老师就说了我们小宝和另一个同学的作业看着像一个人做的,多费点心。”“李老师啊,感觉这次作业好像有点粗,我们下周一才要呢,您要不周末再给修修。”
家长们五花八门的要求还是小事,李芬最担心的是被单位发现。园里明文规定老师不许在外兼职,被发现扣钱是小,影响未来晋升就糟了。
她甚至和家人自导自演了一场戏,称因规定不再代做手工作业,并把另一位“在外地的也是做老师的同学”介绍给家长们,其实那个“同学”还是她。
没有个姐姐帮忙打开市场,“自学算命”的张明一直没开张。发朋友圈广告,他不好意思;在社交平台发广告,要不没人回,要不机器人挽尊。
女朋友给他支招,要不先去“拜师”,家族作战互相介绍活儿总比单打独斗强。于是张明交了几百块课程费,“拜”入某奇门遁甲大师门下,被拉入“同门”群聊。
一切回到原点
关于副业的分享中,热心网友提到了许多坑,比如以培训副业之名卖课、收了所谓保证金后拉黑、下载App骗人头、干完活不给钱等等。然而,即使规避了所有坑,确实收到了回报的副业,也可能变天坑。
美露被公司辞退了,没有补偿金。她知道自己接任务太多招人恨,所以很注意个人隐私保护,从不提及自己的工作单位和个人信息。没想到,雷炸在了自己身边。
行业寒冬,公司项目也不多,美露自觉干私活儿并没耽误正差。她当然也没那么明目张胆,一旦有同事经过,她会立刻调出其他页面,伪装自己在研究之前的项目。
可这么稚嫩的手段怎能瞒过职场老狐狸。组长发现她每天都在噼里啪啦地打字,跟最近的工作量完全不符,于是起了疑心,叫IT调出她电脑的操作记录。“工作时间干私活儿,违反员工规定,你自离吧就不给你往档案上写了。”
得知美露被辞退,号主倒是向她伸出橄榄枝,“合作挺愉快的,要不你转全职吧”。工资待遇和之前持平,横竖没处去的美露同意了。入职后才发现,什么叫距离产生美。
说是公司,其实就是家庭作坊。号主为了节约开销,在自家辟出一间房做办公室,美露与他每天相对而坐,一点自己的时间都没有。“偶尔回个微信,他也不说话,就在那一下下敲桌子。”加之转全职后写多少稿子都拿死工资,美露的积极性也没那么高了。最终两人不欢而散,结了工资后互相拉黑。
王侃则是在忍无可忍后爆发了。隔壁城市有珠宝展,老板要他周末去一趟,学学人家的设计理念。牺牲了休息时间去看展的王侃,本以为对方会报销路费,谁知老板却说“你不是说本来也要去吗,咱们当时只是说结算设计费,你不是我们公司正式员工,就算我批了你的差旅费,财务也不会给过的。”顺便又PUA一番他的设计不行,销量太差,要扣设计费。
朋友已准备离职跑路,不必投鼠忌器的王侃与老板大吵了一架。“设计费我也不要了,当时只是口头协议,虽然有聊天记录,但是没签合同,他们不认账,我也懒得再撕扯。”
虽然王侃偶尔还会去那家品牌的线上店转转,看看自己设计的珠宝销售情况如何,但他清楚,这几个月的兼职纯属浪费时间,这些抄抄改改的设计,就连他自己都不愿意承认。
“李芬同志,违反我园规定,私下收取现金报酬,扣除三个月绩效,予以停职查看。”李芬至今都不知道,究竟是哪个同事发现了她帮别人做手工,还写了匿名信捅到园长那里。
还是那句话,扣钱是小,影响前途是大。在这个熟人社交的小城,父母已经开始担心背上处分的李芬会不会不好找对象。李芬倒是想得开,“我发现有手艺还真是饿不死,要是真因为这事一直给我穿小鞋,大不了不干了,在闲鱼上开店专门接手工活。”
张明加群后不久就发现了不对劲——“变相的传销玩法”。师父下面有护法,护法之下有长老,总之层级分明,拉人头进群或者购买师父的各种讲义,就能升级。上级会介绍“缘主”来算命,但相应要上缴一部分课金。
当升级到一定层级的时候,就可以自己开宗立派。如果在群里迟迟没动静,还会收到师兄、长老们的轮番轰炸。作为底层弟子的张明,压根没资格给缘主算命,只能靠买资料拉人头升级。发现不对劲,他没几天便退了群。
“后来我一搜,这种骗局还真不少。”张明有些后怕。与其他人相比,他还算幸运,一门心思赚钱的他根本没看过那些所谓的内部资料。“我看有人说,因为对玄学感兴趣,真去练什么开天眼之类的,结果人都变得神神叨叨。”
B站UP也提及有人自学玄学导致中邪
搞副业本是为了增加抗风险能力,结果副业本身又变成了*的风险源。但再多搞副业失败的故事,恐怕也无法浇熄群众搞副业的热情。毕竟,搞主业更难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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