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3年初,于玲上五年级的女儿一次性通过了KET考试。
KET, 全称“Key English Test”,是剑桥大学外语考试部设计的“剑桥通用英语五级系列考试(MSE)”中的*级,考试难度大约对应国内中考英语水平。
然而身处北京海淀这种教育强区,于玲女儿的许多同学从二、三年级,最晚四年级就已经开始备考。
如果说四六级考试是大部分大学生毕业前必过的英语测试,那么KET/PET考试就是小学生的课余“四六级”—— 成绩被国际认可,最重要的是,这张证书或许可以帮助考生在小升初择校方面取得更好的机会。
更进阶的PET对应高考英语水平,FCE则大致对应大学英语四级水平。(图/剑桥英语官网)
“起码在一线城市对择校有要求的区域,家长们都会‘揣测’KET成绩在小升初中的作用。”虽然于玲认为事实未必如此,但为了增加孩子的优势,家长们还是不得不开始卷英语。
就算从未有官方渠道明确表示KET考试与小升初择校之间存在联系,当家长的也永远逃不出“宁可信其有”的困境。
2021年,教育部考试中心发布公告,不再承办MSE考试(剑桥英语五级证书考试),但一二线城市的中产家长们对此类考试的热情从未减退。
直到今天,一份高分通过的KET成绩单,仍是家长们心照不宣的“好初中的敲门砖”。
KET的写作部分包括看图写作,很考验学生的语言组织能力。(图/A2 Keyfor Schools 2022 sample test)
于玲的女儿从3岁半开始进行英语启蒙,一直跟着英美外教学习,平时也经常看各种英文原版动画和电影。
沉浸式的英语启蒙环境给孩子打下了良好的基础,因此她备考KET基本不需要过多准备,于玲也从来没有辅导过孩子。
但语言是一个靠日常积累的学科,即便是“省心”如于玲,也是将教育的时间和金钱成本迁移到了学前。而一张合格的成绩单背后,多数情况下是一整个家庭长达一年的努力。
120-132分对应“通过”,133-139分对应“优秀”,140-150分对应“*”。(图/网页截图)
起初,家住广州的唐先生也想“给儿子一个快乐的童年”。当他发现自己开设的艺术机构里,比儿子还小几岁的学生全都在交流KET备考经验时,一种无形的焦虑促使他拉着儿子也加入了考试大军。
孩子底子不算太好,备考时间也晚,但唐先生认为,这些因素并不直接影响最终结果。
在他看来,这场考试最考验一个家庭的,不是孩子的个人能力,更不是家长的辅导水平,“是全家人愿意为此花费的时间、金钱和精力。”
刚开始备考时,唐先生好不容易给儿子抢到了大班课,却被告知该机构的默认规则是“老师在前面讲,孩子在中间听,家长在后面做笔记”,孩子回家后有任何不懂的内容,仍由家长负责指导。
“那时候学位都是靠抢的,你不接受就走,机构也不会挽留。因为后面多的是想要进来的人。”无奈之下,唐先生只能每次都和一群家长一起在课室后面“认真听讲”。
后来遇上了“双减”政策,辅导班不再,但备考需求仍然存在。唐先生只能请800元一节课的1对1家教老师,每周两次到家里来上课。
日常生活里,太太是儿子英语学习的主要“推手”,虽然应试备考多是死记硬背,但太太总有办法让枯燥的单词变得有趣:把单词串成故事、在家中每个物件上都贴上单词,家里的墙上也写满了各种语法规则。
近一年的备考时间里,唐先生在学费上的支出就近3万元。更别提考试时因为没有考位,一家人只能到澳门参加考试,前前后后一个星期的报名费、住宿费、交通费和误工成本,加起来又是大几千元。
“当天的考场里有2000多名从广州过来澳门考试的孩子,图片里的只是冰山一角。”(图/受访者供图)
“为了这场考试,全家出动,这不但是在考孩子,更是在考家长。”唐先生感慨道。
一个月前,齐欢四年级的女儿结束了*次KET考试。
作为小语种从业人员,齐欢此前从未了解过KET的考试体系,对它的权威性有过质疑。但家长的教育选择或多或少地受到周围氛围的影响,“几乎所有人都在考,那我们只好‘随波逐流’了。”
齐欢最终认可了KET考试,是因为觉得它能以考促学,提升女儿的英语水平。而更多家长则是希望通过一张国际认证的证书,给孩子的成长经历添上“浓墨重彩”的一笔。
在小学阶段考出KET,是“国际认可”的英语实力的象征。(图/剑桥英语官网)
“如果当时机构的老师建议我的孩子提前上初中课程,我不一定会买单。”唐先生反思道。而一旦抛出“国际认证”的名头,家长却往往愿意“上当”,给孩子更好的教育投资。
更诱人的话术则是——现在学习KET,提前达到中考英语水平,初中就能将更多时间用于其他科目的提升。
再者,虽然学校从未明确表示会将KET成绩纳入筛选标准,但唐先生的儿子在升上初中后,发现班里几乎人人都拿着一张KET合格证。
多重因素叠加起来,起码在一线城市对择校有要求的区域里,“没考过KET就等于没有好学校入场券”已经成为了家长们的普遍认知。
某些时候,孩子的KET成绩甚至是家长之间攀比的依仗。作为托管机构的负责人,嘉华每天都能听到许多关于KET考试的讨论:
“高分通过是过,低分飘过也是过,没拿到‘*’,怎么拿得上台面?”
“五年级考过KET,六年级上学期考过PET是最普遍的做法。”
“只有KET成绩怎么够,小学阶段能考过FCE当然更佳。”
孩子通过考试时的年龄越小,家长在闲聊时收获的艳羡赞叹声就越多,而考试的主体——一群不到10岁的小朋友,大多对考试的意义一知半解。
嘉华发现,多数学生对于一同备考的小伙伴们的成绩高低兴趣并不大,“孩子们只对备考的苦感到‘同病相怜’。”
进入考场前,唐先生的儿子对爸爸妈妈“放下狠话”:“无论成绩如何,我都不会考第二次了。”
“其实,我们也没有对成绩抱多大的期望,就算考得不好,也不是他的错。”唐先生无奈地笑道,“我们比谁都清楚,他愿意来考试,也只是为了满足我们家长的愿望而已。”
2021年3月,国家教育部办公厅下发了《关于做好2021年中等职业学校招生工作的通知》,要求进一步巩固中等职业教育的基础性地位,坚持职普比例大体相当。
这意味着在中考后的学生,约一半就读高中(普通及成人高中)、一半就读中等职业教育学校(中专、职高、技校)。
职业教育大力发展的前景有目共睹,但多年来习惯了“幼儿园、小学、初中、高中、大学”一路向上的升学路径,家长们的确很难马上接受这条新赛道。
为了让孩子成为就读高中的那50%,家长们开始了一步一步的推演。
想要读高中,就要先进入好的初中。小升初虽是义务教育阶段,不愁没书读,但是即使摇号派位进入了好学校,不在重点班也不够“保险”。而想要进入重点班,那就要在小学阶段表现得格外突出。
当升学的压力被一级一级地下移到了小学生的身上,家长们走的每一步都仿佛一场豪赌,只能赢,不能输。
于玲认为,虽然英语测试不是智商筛选测试,但是在小升初中起到的作用“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唐先生则考虑过,如果孩子来自于一个支持报考“未必派得上用场”的社会化考试的家庭,或许更有可能被视作可以支持未来教学工作的“优质生源”。
就算是相对佛系的家长,也逃不开不止不休的“提前焦虑”。
嘉华的儿子就读的是九年一贯制学校,不用操心孩子的升学问题,但孩子小升初一年下来,嘉华还是感觉自己“白头发激增”。
从儿子六年级上学期开始,各类辅导机构就频繁给她打来电话,“话里话外的意思是,如果我的孩子没有报名学过KET,就可能读不上初中。”
各种家长群里对KET的讨论,也让她不时动摇:“万一以后上了初中真的跟不上同学的进度又该怎么办?”
嘉华最终还是没有妥协,但是在同学、家长、机构等焦虑氛围的不断渲染下,能坚持“快乐教育”本心的家长少之又少。
将“鸡娃”当作事业的家长当然存在,但如今大部分的家长带着孩子投身各类考试的大潮,只是被逼无奈的选择。
家长们当然可以完全听凭运气,但又有谁会心甘情愿地放弃让下一代接受更好教育的可能性?
“在我老家这种四线城市,大部分的孩子甚至还没有接触过KET。”从这个角度来看,唐先生觉得自己的焦虑或许已经是一种“幸运”。
“一开始,我们总觉得自己有多种多样的选择。”唐先生说,“但想要做一个普遍意义上‘对孩子教育负责’的父母,我们其实从来都没得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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