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投真难。”
聊起年终感受,不少投资人不约而同地说起返投之困,“2024年的返投任务没有完成”:
有GP收到某地国资问责:基金返投进度缓慢;长三角一家基金因返投不达标,Call款失败;筹备了半年的拟募集基金,因返投储备项目不到位而夭折;一位从事一级市场多年的IR因完不成返投KPI决定辞职......
如此一幕幕,是中国创投生态变化下的一缕缩影。当国资LP成为一级市场主力,返投和招商摆到了所有VC/PE的面前。在大部分投资机构内部,返投落地工作已经放在了与项目考核同等重要的位置。
身在其中,投资人感受复杂:“过去一年,表面是一级投资人,实际是个干招商的。”
2024,我们没完成返投任务
清科研究中心数据报告显示,截至2023年,我国累计设立政府引导基金2086只,目标规模约12.19万亿元,已认缴规模约7.13万亿元人民币。政府引导基金成为中国股权投资市场的重要支撑——2024年上半年,国有控股和国有参股LP的出资金额占LP认缴出资总规模的比重达到81.2%。
以往,VC/PE机构的核心诉求是募到钱,拿到管理费,投到好项目,最后分Carry。但现在情况不一样了:当政府引导基金成为出资主力军,基金招商蔚然成风,返投成为VC/PE最核心的任务之一,也使得部分投资机构和创业公司困于返投之中。
简单来说,返投就是地方政府出钱给VC/PE机构,投资机构再按政府出资金额的一定比例投资到当地,协同当地产业升级,创造税收就业等。返投认定形式包括固定资产投入、总部搬迁、设立研发/运营/销售中心/区域总部等。
“只要募集人民币基金,就绕不开政府引导基金,而拿了政府引导基金,那就要满足他们的最大诉求——返投。”从事一级市场多年的Joyce说,无论是多么头部的投资机构,都没法避免。
甚至,现在一级市场还流行起来“返投前置”——投资机构想募引导基金的钱,手里得先有几家适合返投落地的项目储备着。
“政府LP还是希望‘项目先行’,先给政府做好招商,才有钱拿。”在上海一家市场化基金负责募资的汪岚深有感触,虽然一般不会明文要求必须先完成工商变更再投资,但政府LP出资和决策流程长,项目落地情况是他们出资金额的一个重要参考。
她说起近期遭遇:所在机构正在筹备一只新基金,虽然基金还没落地,但为了拿到华东某地政府的钱,从去年三季度开始就在为之做返投工作了。
过程中有诸多不易。其中一家华北的拟被投企业和该政府在经历多次相互拜访后,三方几近达成共识。但没想到的是,企业实控人在关键时刻变成了被执行人,一切努力随之泡汤,“后续就是没有后续,我们还要被政府问责。”
相似的情景在一级市场并不少见。一家主投新能源的早期基金投资人透露,现在出去募政府引导基金,如果推的项目没有在当地买地或租厂房,没有布产线,政府LP就没法认定招引的有效性,也就谈不上对GP的投决和募资了。
“给政府LP画饼很难了。”汪岚说,现在政府LP要的是实实在在的产值,即便是很有钱的地方国资,也未必愿意投资很初创的企业,他们更倾向于‘招大引强’的项目,能够快速产生税收。更考验心态的是,政府LP对于返投的认定,常常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种种意志之下,今年她的主要工作除了Portfolio外,还要推荐有点规模的项目给该地政府。这关乎着基金未来能不能顺利落地和成功募资,压力可想而知。
警惕投资变形
“投资人的尽头是返投”,这句调侃愈发接近现实。行至当下,如何完成返投任务,成为绝大多数投资机构的痛点和卡点。
“基金的考核不是单一的财务指标,有返投落地的要求,还有交税、销售额、合规等要求,甚至购置厂房和土地,还有帮助政府完成考核指标等等,作为一个投资机构,要做好真的是太不容易了。”北京一家规模200多亿元的基金董事长如是感叹。
为了达到LP的返投等考核目标,部分投资机构甚至出现了“投资变形”的情况。
深创投副总裁张键曾谈到,“返投加剧了子基金争取好项目的难度,降低了子基金预期收益,也可能引发投资机构外迁。”
“选择去哪里落地,变成不完全是一个市场分析的行为了,产业链配套、人才资源或者当地的客户市场,可能不再是一个优先的考量顺序。而是哪个地方出钱就去哪里。”北京一家PE机构的投资人说。
企业也成为返投 中的重要一环,并且被深刻影响着。“要做人民币基金不返投,基本上很难实现。”洪泰基金创始合伙人、董事长盛希泰曾在投资界百人论坛上说,“99%的企业都接受了返投的现实。”
我们看到,很多企业因为融资的需要,出现了多个部门分散在多个城市的情况,如总部在A城市,研发落在城市B,生产线则布到城市C;还有些项目从融资列表就能看出,那一轮的投资逻辑全部指向了“返投”,所谓“迁址轮”也悄然兴起。
“但其实除了北上广深以外,大部分城市很难有足够的产业集群来支持大量的返投。”汪岚认为,很多GP当初去募集引导基金的时候并没有想得很清楚,导致拿了一堆烫手的牌。而于企业来说,这当中一定会造成极大的成本消耗和效率浪费。
政府引导基金回归LP角色,弱化对GP的返投考核要求——渐渐成为GP的心声。
正如中科创星创始人合伙人米磊一直呼吁,政府引导基金应该平衡返投要求,设置条件更合理一些,如果GP都千篇一律化身招商机构,显然不利于中国科技创新生态的发展。“希望能多设立国家级母基金,如此一来,地方政府的返投压力就会降低,也能让GP有更多的精力去扎根于优质项目的挖掘。”
国办一号文件
鼓励降低或取消返投
过去一年,不少LP向我们反馈:之前投资的GP在返投方面的表现普遍不尽如人意。
复星全球合伙人、复星创富管理合伙人兼联席CEO黄淼曾在一次公开演讲中给出一组数据:“我们对全国近300个产业基金调研,发现只有30%左右的投资机构能够实现返投。未来随着政府引导基金出资占比越来越大,这个(返投完成)比例还会下降。”
在返投压力下进退两难,创投机构期待“返投松绑”。
风向标一幕来了——今年1月7日,国务院办公厅正式印发的《关于促进政府投资基金高质量发展的指导意见》中指出,不以招商引资为目的设立政府投资基金,鼓励取消基金及管理人注册地限制,鼓励降低或取消返投比例。
这无疑是一则重要的积极信号,对于创投行业而言有着标志性意义。
其实在此之前,已经有不少地方放宽返投指标,部分引导基金的返投比例从最初的2-3倍逐渐降低到1-1.5倍;同时也制定更宽泛的返投认定口径。
深圳带头往前迈进一大步。去年10月,深圳市委金融委员会办公室正式发布《深圳市促进创业投资高质量发展行动方案(2024-2026)(公开征求意见稿)》,其中首次提到——分类研究降低子基金返投认定和要求,对于种子和天使等初早期基金,探索取消返投时序进度、资金规模等要求。
松绑返投渐渐成为普遍共识。正如深创投张键曾建议:放宽对返投的限制。建议适当降低返投比例,扩大返投方式的确认范围;在全国统一大市场范围内配置机构、资金及项目资源,实施开放性跨区域合作,推动区域间的返投互认。
探索之中,细则到落地还有段距离,GP仍需遵循契约精神,按要求完成与LP约定的返投条款。
想起达晨邵红霞在谈到返投时曾表示,大多国资LP承担着培育地方产业的重任,如果你有意寻求合作,那就要理解对方的诉求,尊重对方的具体情况,当然最关键的是切切实实完成返投落地指标。
新的一年,新的考验。于每一位从业者而言,依然是那个最朴素的道理——调整姿势,适者生存。
(文中汪岚、Joyce为化名)
本文来源投资界,作者:周佳丽,原文:https://news.pedaily.cn/202501/545590.shtm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