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剧院闭幕的127天

北京因疫情反扑而令局势又再度紧张起来,紧急关闭了剧院在内的所有公共场所。如果疫情持续一年,那么谁也无法保证未来。
2020-06-17 09:36 · 微信公众号:数娱梦工厂  李心语   
   

从复兴中路597号的门口绕过一个小型喷泉,步行80米,再迈上六级长台阶,就能抵达上海文化广场的A3正门。

每天下午五点,总控室将场馆内灯光打开后,安全保障部的经理小忻总会和同事沿着这条路走上一遍,依次确认安检带、消防栓、空调和景观灯的运转情况。

但这一天,站在这条走过上千次的道路上,他感到了巨大的压力和忐忑,同时混杂着些许喜悦和期待——这是他过去九年工作中从未体会过的复杂情绪。

两个半小时后,一场被命名为《2020.5.29 & 5.30》的音乐剧集锦音乐会即将在这里上演。这是上海文化广场长达127天关门后的首次营业,也是疫情后音乐剧行业的首场线下演出,意义不言而喻。

在距离上海文化广场4.3公里之外,中文音乐剧《魔女宅急便》中方导演石路也在做着最后的检查工作。

他在人民大舞台的后台转了一圈,然后带着演员们进入了开演仪式——这本是舞台演出前的传统,用来祝愿演出一切顺利。不过疫情之后,这份祝福里多加了一层含义,祈祷来观剧的观众一切平安。

六点四十五,小忻和同事用力地推开了玻璃门,大步迎向了*位等候多时的观众。导演石路默默坐进了观众席,开始看着观众进场。

七点半,最后一遍催场铃声响过,疫情后的首场演出开始了,演出行业将就此复苏吗?

《狮子王》折戟武汉

七幕人生或许是音乐剧公司中最早直面疫情冲击的一家。

2020年1月19日,春节假期前的最后一个工作日,七幕人生的品牌市场总监袁齐还在群里和同事筹划《狮子王》首演的准备工作。

按照计划,《狮子王》将于2月19日在武汉琴台大剧院上演,并驻场2个月连演71场。在武汉站开票*天就售出了近1万张票,计划从其他城市来武汉看剧的观众近40%,这是琴台大剧院“史无前例的奇迹”。

这也是七幕人生筹划了6年之久的一次机会——2014年,七幕人生创始人兼CEO杨嘉敏首次飞往拜访了《狮子王》的制作团队,在经历与版权方长达五年的交流和考核后,2019年,七幕终于获得了迪士尼的肯定开始进入谈判阶段。

最终,长达5个月的谈判后,《狮子王》确定了武汉+北京两地六个月的驻场200场演出,和一项对北京保利剧院近1000万的改造计划。在北京4个月的驻场演出计划,无论对七幕还是中国音乐剧市场都意义深远——因为能否实现长期驻场演出是一个评判一个音乐剧市场是否成熟的标志之一

然而谁也没有想到,一场疫情即将以摧枯拉朽的姿态近乎颠覆了一切。

1月20号,钟南山院士面向全国通报了“武汉新冠肺炎人传人”的消息后,七幕人生开始紧急筹谋一旦因为疫情影响演出无法顺利演出,需要延期该怎么办。

“但最后的结果是,比我们当时所能想象的最坏情况,还要糟糕很多。”至今向数娱梦工厂回忆时,七幕人生品牌市场总监袁齐依然心有余悸:“但至少不幸中的万幸,如果疫情再晚爆发一个星期,《狮子王》百余位外籍演职人员和中方制作团队就到武汉了,那事情可能要比现在的演出延期、退改签要复杂上百倍。

而就在武汉宣布封城的那个夜晚,远隔千里之外的上海文化广场已经一边开着退票窗口,一边小心翼翼的演完了最后一场《巴黎圣母院》。

后者是2019年末大戏,在预售阶段的每轮开票都是一扫而空,“但我们最后一场退了500多张票。这些都是资深粉丝,都是不到最后不愿退的,你能想象当时情形有多严重。”上海文化广场副总经理费元洪向数娱梦工厂感慨道。

此前即便是在2003年的非典时期,上海大剧院也没有停止演出,但让这些演出行业的资深人士真正感受到新冠疫情可能会对行业会产生巨大冲击的,是在春节后。

在《巴黎圣母院》落下最后的帷幕后,调整档期、演出延期、处理退票就成为了整个演出市场的主旋律。“把二月份档期调到三月份,等到了三月再调到四月,然后再四月五月。”在费元洪事后来看,当初这些延期其实都做了无用功。

“因为都想着,也许第二天能变好了,而后第二天又说不演了,那个时候真是煎熬。” 音乐剧演员刘阳回忆起那段日子时依旧有些神伤。他告诉数娱梦工厂,如果疫情没有发生的话,自己应该会在2月23日的晚上,参与迪士尼中文版音乐剧《美女与野兽》的第550场演出,最后一次饰演加斯顿,为这部在中国驻演时间最长的百老汇音乐剧画上一个*的句点。

而迪士尼也为此准备了近半年的时间,园区内外和媒体广告的都进行了大量广告铺陈,在票务渠道上也给出了5-7折的优惠,并为最后一场演出策划了一系列活动:邀请幸运粉丝上台同框合影、赠与每位观众一份纪念门票。

然而时钟暂停在了1月24日,在一片兵荒马乱中,迪士尼紧急宣布了闭园,演出也随之取消,《美女与野兽》就此无声无息地离开了舞台。

演出产业的伤痕有多深?

投身演出行业的人们从不曾想到,合同上不可抗力条款里的“传染性疾病”会有真的有拿出来用的一天。不过即使有法律条文能够主张,大多数的音乐剧公司也不愿意直接取消自己费尽千辛万苦谈下的项目。

毕竟在海外引进剧目占据了中国音乐剧市场半壁江山的时代,稍有名气的作品都不愁卖票。而引进剧一部海外大剧,往往需要提前1-2年开始协商谈判、确定巡演时间、演员、再确定国内的演出场地,支付版权方和场地方定金,取消演出意味着几年的功夫打了水漂。

作为国内的知名演出机构,聚橙就因为2019年筹备引进的原版音乐剧《Come From away(来自远方)》无法如期上演损失了上百万,而在全球疫情持续性影响下,至今依然无法明确什么时候能够迎来项目的重启。

聚橙音乐剧总经理俞心悦告诉数娱梦工厂,真正让行业感受到压力的是在三月初。“因为春节前后本来就是演出淡季,当时觉得那一个多月的淡季结束之后,大家也会慢慢从疫情中恢复过来。”

3月4日,上海发布了《上海市演出场馆新型冠状病毒肺炎疫情防控的工作指南》,要求上座率不超过50%的错排错位出售,尽管要求十分苛刻,但多多少少被视为演出有望复工的信号。

然而,这份希望迅速被疫情在海外的爆发击碎了。

中国两个月前发生的一切开始在全世界重演,3月10日,欧洲各国剧院和艺术机构开始大面积停工关闭,百老汇和伦敦西区票价大幅度跳水。3月12日,百老汇关闭。3月16日,伦敦剧院协会和英国剧院协会宣布,从当晚开始,旗下所有成员关门,包括伦敦50家剧院以及全英国近250家剧院。

聚橙原本计划在今年引进《猫》《come from away(来自远方)》等多个原版项目,前期预售成绩都不错,而几部中文版音乐剧《魔女宅急便》《*次约会》,也均有来自日韩的导演、舞台监督、灯光等主创团队的参与。

“前两个月我们一直在跟国外沟通,劝合作方不要担心,后面就变成了他们也不敢来,我们也不敢接的状态。我们突然意识到,这可能不是一个几个月之内能解决的问题,而是要持续两三年。” 俞心悦十分无奈地表示。

但到那个时候,又有多少公司的资金链能够撑得住?

《哈利·波特与被诅咒的孩子》的制作人索尼亚·弗里德曼(Sonia Friedman)无比悲观地预期道:“如果没有政府的紧急救援,全英将会有70%的艺术表演公司会在今年年底面临倒闭。超过1000家剧院也可能会面临破产以及*关闭。而这些损失是无法挽回的。”

“本来想想国内挺遭罪的,后来当听到百老汇和西区都说停就停,人家产业做到那种份上,然后几万人说失业就失业。真的,我就觉得我们也没啥好抱怨的了。”费元洪表示。

但失业的舞台演员们已经有些坚持不住了。

“我们其实听到了很多演员已经离开了这个行业,去做直播、送外卖、弄微商。”面对周围人的变故,《魔女宅急便》的导演石路心感沉重,“很痛心,但是没办法,人总是要想办法活下去的。”

三年前的一次业内论坛上,上海文化广场副总经理费元洪曾抛出了音乐剧行业的“西西弗斯”难题——“(过去)10年间,我们就像西西弗斯一样,坚持在推石头上山,但推完石头就掉下来了,我们再继续推。”

随后的2018年,《摇滚莫扎特》、《罗密欧与朱丽叶》这类热门法剧的引进,让音乐剧市场攀上了一个新的高峰,到2019年的《声入人心》为行业注入了一针强心剂,“音乐剧”真正开始为大众所熟知,演员、制作团队、制作公司都迈进了一个快车道。

然后疫情又把我们本来的业态速度回调到三年前,如果疫情持续下去,可能会变成五年前、十年前。”尽管费元洪所在的国企有着雄厚的财力,在疫情期间宁愿每天亏损十万,也坚持不裁员,但如果疫情持续一年,那么谁也无法保证未来

音乐剧演员孙豆尔在接受中国音乐财经网采访时曾算过一笔账:“中国的音乐剧行业有一大批青年演员刚刚步入正轨,演员和制作体系才刚刚形成,囊括了一批从四十多岁到十九、二十的新人演员,也有公司培养了一批儿童演员——这个体系一旦崩塌,可能会造成某一个年龄段的演员大量缺失;制作人员系统更是这样,大部分制作公司都不具备很多套制作人系统。可能少一个人,几个剧的制作都会陷入捉襟见肘的窘境。这些都是经过了十几年专业教育培养出来的青年人,如果音乐剧行业的这部分激情流失了的话,对行业发展的影响是不可逆的。”

于是线上演出,作为一条可能的求生路,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它,会是救世主吗?

“线上戏剧市场”的救赎

对于现场演出市场而言,线上是一门好生意吗?聚橙觉得可以试试。

“我们之前做线下演出其实会忽略线上的一些东西。”聚橙音乐剧市场部总监秉悦告诉数娱梦工厂,他们在疫情期间尝试做了主题直播,还上线了主题店铺。

为音乐剧《*次约会》举办的主题策划,征集到的粉丝互动来信有几千封,几百万字,最后由演员挑选直播读信,并结合自身的经历进行分享。“这样的交流跟互动,其实也是能够增长这部剧本身的影响力的。加强了人与人之间的情感联系。即使疫情之后,我们应该还会继续下去。”

但在音乐剧演员刘阳看来,线上直播取代的其实是个人的露面,可能说我太久没有见到你这个演员了,想看一看你,这个是可以满足的。但是以这种方式没有办法代替真的舞台。

他为此专门写了一篇长文《所谓的线上演出,能挽救30%上座率的剧场行业吗?》指出,在直播中即使演员选取了音乐剧中的曲目进行表演,其实也是抛开了戏剧情节和人物关系,失去了音乐剧这一题材的艺术内核,而直播本身朴素的风格、质量和简单的投入,和音乐剧演出很难再有更多共同点。

而一直以来,线下和线上的演出之间还存在着一个悖论:如果人们已经在线上观赏过某一部作品,那他们还愿意再付费走入剧院观看吗?

《摇滚莫扎特》的成功,多多少少证否了这个命题。《摇滚莫扎特》在B站上两个完整版本播放量几年来超过了200万,但2018年《摇滚莫扎特》在国内巡演时,依旧受到热捧,并且其中大批观众是从线上粉丝转化而来。

2009年,英国国家剧院启动了“NT LIVE”项目,通过对演出进行高清拍摄与转播,在影院以高清放映的形式向全球呈现当今世界舞台上*质的作品。至2020年,NT LIVE 推出了近90部作品,来自65个国家和地区的观众在3500个场馆观看了演出,累计观众约950万人。

作为NT LIVE在国内的发行推广方,奥哲维文化总裁李琮洲在接受数娱梦工厂采访时认为:“(这种形式)与其说改变,不如说作为现场演出的有益补充,已经为剧场输送了更多新观众,最终达到壮大戏剧产业的作用。”

他同时表示,在疫情之前,线上戏剧市场还是一个伪命题。像NT Live品牌下的所有内容几乎都是不能上线的,这不仅有版权源头的规定,也有强调体验和临场感的需要。此外,舞台内容的线上收入也都是不如线下放映的。但疫情期间,因为剧场、影院都被迫关门了,线上就变得重要起来,连NT Live和莫斯科大剧院这样级别的内容也都有了限时的欣赏播出。

据了解,今年以来奥哲维与大麦合作,在腾讯、优酷、保利票务app等平台上线了来自*莎士比亚剧团、环球莎士比亚剧院、西区音乐剧等46部高清影像,平均的浏览量大概是疫期之前的7-10倍

每周四更新的NT Live限时免费放映,以本尼迪克特·康伯巴奇与约翰尼·李·米勒领衔的《弗兰肯斯坦》、汤姆·希德勒斯顿领衔的《科利奥兰纳斯》和舞台剧《简·爱》这样的经典作品也吸引了一大批新观众,总浏览量超过了300万。

然而,现在谈线上内容取代线下演出,或者线上内容之后就会起主导作用,我认为还为时过早。”在李琮洲看来,线上戏剧市场真正发力至少要跨过三道门槛:

首先是内容,有没有好剧本、好导演、好演员、好设计做出一台*有价值的演出。其次是拍摄,戏剧的影像化拍摄一直都是需要解决的问题,镜头语言*是加强戏剧表达而不是改变或者削弱。最后是知识产权保护,目前很多平台还在给侵权者提供便利当成是优化用户体验的卖点,大量侵权存在且维权困难。

而在未来一段事件,奥哲维所有线下的戏剧制作包括放映活动,都会考虑到与线上的联动,内容也为上线做一些准备,但线下还是主战场。这也符合戏剧产品本身的特性,就是现场体验。

30%上座率红线,赔钱也要回归

《魔女宅急便》的*次线下彩排,却是在线上近40万的观众下见证的。

这部改编自国际安徒生奖得主、日本著名作家角野荣子的同名童话小说,因宫崎骏1989年的同名动画电影而在世界闻名。1993年,《魔女宅急便》首度被改编为日本原创音乐剧,2016年改编为英文版登上伦敦西区,并在2017年由音乐剧编剧、导演岸本功喜与作曲家小岛良太重制。

在经历了漫长隔离后,4月23日,来自五湖四海全球各地的剧组终于见上了面。聚橙给这次“破冰”开了一场大直播,所有人带着口罩,欢快地唱歌跳舞、聊排练说问题。

“疫情让所有人更紧密地联系在一起了。”聚橙音乐剧总经理俞心悦感慨,“演员们会很珍惜这次工作机会,整一种同舟共济的感觉。”其实所有到场工作人员的心里都明白:“即使开始排练了,最后也不一定能演得成。”

5月12日,文旅部终于松绑了对演出场馆的禁令,但也同时提出了一个令全行业犯难的指标:最高上座率不超过30%,暂不举办大中型演出活动。

“不演是等死,演是赔死”,30%的上座率,对任何演出来说都是*的亏损,正常一台演出只有在上座率在60%--70%才能够收回成本。

“但我们希望音乐剧《魔女宅急便》的按时演出的决定,能给市场一个信号、给演员们一个希望、给剧场人一些信心、告诉大家剧场开始复苏了。”制作人赖毅说着笑了一下,“就当是燃起希望的火种吧。”

两周后的5月29日,演员刘阳或许永远也忘不了这一天,他是抱着怎样紧张的心情,缓缓走上文化广场观众厅20米宽的巨型舞台,对面隔排隔位的观众像散落的星斗一般注视着他。

《2020.5.29 & 5.30》——这是上海文化广场*次以时间命名一场演出,足见其背后所承载的意义。

其实,为剧院重启筹划的这场演出从四月就已经开始准备,直到五月中的某一天终于得到了管理部门的“绿灯”,作为上海文化广场副总的费元洪无时无刻不感受到压力——因为“全国都在看着你。”

最终首场演出的票价仅定在了80元,相当于是在做公益。虽然从成本角度看是做一场亏一场,但费元洪和他的同事们还是愿意率先打响这一炮。

在剧院尘封的127天里,有人在疫情中摆脱了虚无感,找回了舞台的感动和意义;有人开始研读之前不敢读的剧本。也有人在为行业呐喊,地摊经济开放之后,一位戏剧制作人在发了一张地摊上人群熙熙攘攘的图片,然后愤怒地在朋友圈发问:“所以我就想这个距离比剧场更安全吗?!”

就在上海刚刚开启剧场演出的两周后,北京因疫情反扑而令局势又再度紧张起来,紧急关闭了剧院在内的所有公共场所。这也让数娱梦工厂和所有热爱演出行业的同仁们再次紧张起来。

“看到灯光亮起,看到舞台开始变化,看到演员开始有和声,有舞蹈,有所有的爱和温暖在舞台上呈现的那一刻,大家仍然会明白,剧场是不可能死去的。”俞心悦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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