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着“零碳”旗号的产品有很多,但严格来讲,世界上并没有一家公司能够真正做到“零碳”。
即使企业穷尽所有方式减碳,但只要参与生产活动,仍无法做到100%零排放。
因此,企业实现碳中和的“最后一公里”,往往都是购买碳信用。
这是一套运作于自愿碳市场的机制:排碳者付费购买碳信用,以支持减排项目持续进行,从而“抵消”其经营活动中的碳排放,这种行为也常被称为“碳抵消”。
于是,一些商业机会诞生了。
在这个非强制性的交易市场,有这样几类参与者:碳减排项目所有者、碳信用开发商(“卖碳翁”们)和买家(例如迪士尼、壳牌、雀巢等企业)。
为保证公开透明,这些减排项目需要被纳入统一平台管理,Verra就是其中之一。
2007年,在一些环境和商业*的组织下,Verra在美国华盛顿特区正式成立,专注于碳信用认证和交易服务。
十多年过去,Verra成为“掌管碳信用项目的神”:世界上3/4的碳信用项目都选择通过Verra的认证,吸引大量投资和交易。
但近两年,Verra却接连遭质疑:减排量不够准、方法学不可靠、透明度不够高……英国《卫报》在2023年的一篇调查报道直接招来对Verra猛烈的抨击炮火,甚至导致全球自愿碳市场规模收紧。
虽然有人认为,自愿碳市场是个互惠互利的体制,让更多资金流向减排项目。但更有反对者批评称,这是高碳排机构的“赎罪券”,根本无法带来本质改变。
种种质疑背后都暴露出这样的反思:在一个完全由自愿行为推动的碳市场中,靠花钱实现碳减排,是否真的可信?
碳减排项目的“大型超市”
如果给个形象比喻,Verra类似一个“碳信用超市”。这个超市汇集了来自全球各地的碳减排项目,其价值取决于减排或去除了多少二氧化碳。
卖方持有减排项目,负责“供货”。买方具有减排需求,负责“挑货”。
Verra主要承担商品质检员的角色:当一个碳减排项目完成后,它首先要经过Verra的审核认证,确保其减排效果真实可信。只有通过质检的项目,才会被“上架”到Verra系统。
获得认证的项目,有资格获得Verra颁发的碳信用额,即验证碳单位 (VCU),每个 VCU 代表从大气中减少或消除的一公吨二氧化碳当量。
为保证独立立场,Verra并不参与碳信用交易,买卖双方需要去专门的碳交易平台完成交易。
虽然Verra早在2007年便成立,但却在2012年前后才迅速崛起,背后则是源于踩中全球碳市场的政策东风。
1997年12月,国际性法规《京都议定书》通过,规定主要工业发达国家的减排义务。
CDM(清洁发展机制)是其中的重要组成部分,这是国家或区域性的强制性碳市场机制,允许发达国家通过在发展中国家投资减排项目获取碳信用(CERs),以补偿其自身排放。
2012年,《京都议定书》*承诺期到期,但CDM机制已出现不少问题:大量项目产生过多的碳信用,但全球经济放缓和减排目标不足导致供过于求,碳信用价格崩溃。再加上欧盟排放交易系统等碳市场机制逐渐完善,削弱CDM的竞争力。
这成为一道分水岭,CDM机制开始瓦解,但市场上大量的碳信用项目却仍需新的出路。于是,Verra就成了这些碳信用项目的新去处。
以Verra最主流的项目之一——VCS计划(Verified Carbon Standard)为例,这是一个用于认证温室气体减排项目的标准。因为借鉴了CDM的方法学,二者在很多方面都能互通,VCS包含数十项可减少和清除温室气体的措施,如可再生能源、森林和湿地保护和恢复、提高能效等。
“2012年以前,Verra声量并不大。由于VCS的项目门槛相对CDM低一些,CDM机制瓦解后,Verra作为自愿碳市场主要的全球机制,便能顺畅地承接市场上那些合格的减排项目。”CTI华测检测集团副总裁周璐告诉36碳。
随后几年,很多大企业陆续开始绿色转型,Verra平台促成的交易量也逐渐壮大,VCS已成为如今市场上最广泛采用的碳信用认证计划。截至2022年年底,Verra已拥有超过3000个经认证的VCS项目。
Verra后台系统的中国项目之一。图源:Verra官网
那么,Verra如何挣钱?
从机构性质看,Verra是非营利机构(NPO),但这并不意味着不赚钱或完全不收费。
CTI华测检测集团副总裁周璐表示,Verra并不参与碳信用供需交易。Verra会对每个注册的碳信用项目收取手续费,收费金额会和项目类型与减排量挂钩,这是Verra的主要营收来源。
以VCS收费为例,Verra注册账户开设费为500美元,碳信用项目的注册审核费为2500美元。对于每个具体项目,每个碳信用额收取0.2美元的发行费,用于覆盖审核和发行请求的成本。
在交易平台中,项目的碳信用额价格则会受到市场供需影响,不同项目类型的成交价不同。
“不同项目类型的价差很大。如林业碳汇也会有所区分,当前市场上更看好造林项目,因为就是完全从0到1的新造过程,能够吸收多少碳是较为客观的。”中创碳投碳市场分析师代福博说。
陷入信任危机,丑闻缠身
理想很丰满,但远在天边的减排项目,管理起来并非易事,有时甚至带来“反噬”。
以森林项目为例,树木一旦死亡或被烧毁,将极大影响其减排效果。二氧化碳能在大气中存在长达200年,但并没有人能保证这片森林能屹立百年。
2023年1月18日,《卫报》的一篇报道将Verra推向风口浪尖。调查记者指出,Verra严重夸大了与“避免毁林”信用相关的减排量,指控Verra的雨林补偿额度90%以上可能是“幻影额度”,只有6%代表真正的减排量。
报道一出,立刻引发信任危机。迪士尼、壳牌、雀巢、Gucci等大企业买家们纷纷“割席”,谁都担心被扣上“漂绿”帽子。
比如古驰(Gucci)从其网站上删除碳中和声明;雀巢宣布公司将把减碳手段聚焦于内部,而非外购碳抵消等等。
“买家现在对于碳减排项目的真实性和诚信度非常敏感,尤其是微软、壳牌这种大型企业,他们很容易被环保组织盯上。”代福博说。
批评人士还把矛头指向社会影响,批评碳补偿项目是“新殖民主义”。
此前有报道指出,在亚马逊土著社区,当地土著因项目保护的缘由被赶出原住地。这背后仍是碳信用项目开发与管理的问题。
Verra陷入舆论风波,也在公司内部掀起人事变革。
在担任Verra首席执行官近15年后,David Antonioli于2023年5月辞职。根据最新消息,他目前已加入美国碳信用保险公司Oka的顾问委员会。
虽然Verra认为《卫报》是在夸大题词,但也宣称会积极整改,革新内部方法学,并成立了一支新的专家顾问团。
今年5月,自愿碳市场诚信委员会(ICVCM)表示,宣布Verra的VCS计划已获批准,符合其核心碳原则(CCP)标签的资格。
CCP标签被看作是高品质碳信用的指标之一,意味着项目在透明度、项目追踪及第三方验证等层面是有保证的。
这一次,Verra终于被官方摘去“洗绿”帽子,内部改革已初见成效。
一锤子打死Verra,有点冤
虽然被官方机构“救”回一局,但Verra还会重建市场信誉吗?
很难给出确切结论。
作为独立的第三方项目机制,Verra只是自愿碳市场中的一环,不参与交易,更不持有项目。由于“工具人”的身份,Verra成为众矢之的。
“Verra很难持续追踪每个项目的每个环节。比如,Verra肯定没法派人每天蹲守这片森林。”代福博说。
周璐表示,减排方法学没有相对的优劣之分,只是在不同规则和应用背景下,因政策和市场接受度的改变而变化与调整。
“今天某个方法学是合格的,若干年后该方法学的技术内涵就可能因不具备额外性等情况,被认定为是‘漂绿’行为。”周璐说。
所谓“额外性”,就是指如果没有资金支持,项目就无法实施,减排效果就不会发生。这也是衡量这个碳信用项目是否有价值的关键。
代福博也谈到,早期可再生能源项目并不多,项目的减排效益显著,所以当时可以被定义为高质量项目。现在可再生能源项目覆盖率提高,很多项目已经能够独立运转,不再具备“额外性”,判定优质项目就有了更高的门槛,而不是这套机制或这个项目,它变差了。
但由于Verra掌握着市场上最多的碳信用项目,这场失信危机依然成为导火索,并迅速反馈于市场表现,导致全球自愿碳市场的收紧。
今年5月30日,自愿碳市场研究机构EM的报告显示:2023年,全球自愿碳市场规模为7.23亿美元,较2022年大幅下降61%。
买家也开始“求稳”,对项目质量有更严格的要求。报告指出:过去⼀年⾥中,出于更深层次的环保考虑,许多企业买家优先寻求能清除碳排放,⽽⾮减少碳排放的碳信⽤,比如再造林和森林恢复项目,或工程解决方案(如CCUS)。
资料来源:EM《2023年全球自愿碳市场的发展状况报告》,36碳翻译
政策端也在收紧,尤其是欧盟市场。今年1月17日,欧洲议会批准的《增强消费者绿色转型指令》就明确提到:通过购买碳抵消来宣称实现碳中和的产品,会被列入“漂绿”范畴。
“既然花了钱,企业当然希望有宣传效果,但要谨慎地选取披露范围和声明措辞。”代福博表示。
硬币有两面之分,质疑源于更深层的反思。无论是政策风向还是大众意识,减碳认知正逐渐进入“next level”:减少碳排放,不是花钱就够。比花钱更难的是,辨别碳信用项目是否真的有价值。无论自愿碳市场机制如何更迭,这仍是企业尽全力自身减排之后,再去考虑的减碳方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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